□陈德兰

    进了腊月无二事，除了忙年，就是在家的开始牵挂在外的人，在外的忙着买票，安排回家的日程。于是，车站成了海，人海。

    那年，为了往来货款，我在邯郸一直被拖到腊月廿七。在客户的安排下，请火车站的熟人直接把我塞进了车厢，然后再补票。窄窄的火车门前，堆满了人和行李。我本不是一个娇弱文静的女人，但在这种场合，我还真就无法挤得过那些成群结队的民工。如果不是被当成行李一样连推带拉地硬塞进去，我也只能看着火车跺脚兴叹了。 

    火车车厢内，座位上且不说，本来就是用来坐人的，连那座位底下也排着人，那真的是排呀，一点也不夸张。有经验的人事先备好了单人棉席或报纸，铺在座位下，猫着腰，滑入座位底下，直溜溜地躺着。坐在座位上的人不敢随便乱动，要不然不是踩了这个人的腰，就是碰了那个人的屁股。而座位下的人一个个训练有素地一律把头藏在座位底下，避免受到特殊“礼遇”，比如随时有可能掉下的东西或一口忍不住吐下的痰……在上面坐着，那滋味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本来三人的位置现在挤着四五个人，可想而知，那弯曲的姿势被挤压在一定的空间里，无法舒展，一会儿就全身麻木了。

    那天，我拎着行李箱（行李已无处可放），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过道里。当我把庞大的重量全压在一条腿上的时候，那条腿在最短时间内开始抗议，以酸、麻、胀来要挟我，必须减负，而拎着行李的手也在颤抖着以表示着它的存在……

    开着暖气的车厢热烘烘的。人与人之间，全是零距离的亲密无间。什么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什么干净的、脏的、斯文的、儒雅的、丑陋的，这时大家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回家！

    我突然发现，人是软的，像棉花一样软。你们看过农民卖棉花时装包的样子吗？那就是使劲地挤、使劲地压，最好能把三袋棉花压在一个袋里才好！火车上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因为人堆人、人压人而放弃卖盒饭、方便面。隔上个几分钟，就有一辆小车推过来，一边吆喝着让一让，一边喊着方便面、火腿肠、烤鸡啥的。在每一辆小车经过时，人流就像涨了一次潮，这浪就像钱塘江怪潮一样，没有一个定势。我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潮水中，以轮流转换的方法保持着金鸡独立。最终我被冲向了火车两个车箱的连接处，被一个好心的乘务员收留在他的值班室里。那小小的位置，让我好好奢侈了几个小时，以至于，在这十几年后的日子里，在重新想起那一段往事时，仍心潮澎湃着。不知那个好心的乘务员，还在不在那列车上了。

    以前我一直想不通，为何返乡的民工在那么难的情况下，还要坚持着回家，哪怕吃尽千辛万苦，也挡不住回家的脚步。去年，姐去浙江工作，没能回来过春节，一大家子人，就少姐一个，妈妈跑到厨房里偷偷地抹泪。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家是一个圆，而年是用来把家人团在一起的特殊时刻。年是一个用手拉成的圆，一家人少了哪一个，这个圆是无法拉圆满的。无法圆满的年，总有遗憾，总有欠缺。年更是一种会发酵的化学材料，它能把疏远的亲情重新糅合在一起，能把平时因为一些鸡毛蒜皮而伤了和气的不快事，突然就丢到脑勺后，而重新亲密无间。就像在火车上互相挤着那样，亲密无间。

    愿在外的人们，在年来临时，早早返乡，快快乐乐返乡，健健康康返乡，让家里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里，早一点看到惊喜，让那悬在半空中的心早一点放下，过一个祥和喜庆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