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领地里的穿行，有时候是需要—匹快马的。

    □王太生

    一直以为，如果有一匹马，骑马上山东为妙。

    骑马上山东？既低碳、环保，又经济适用。且不说济南城里，“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首先，那里住着我的老祖母、二伯一家；其次，它符合我小时候对北方的向往，四蹄生风，曳一地漫漫黄沙，一骑红尘绝，要多美好，有多美好。

    我没有骑过马。小时候在乡下骑过牛。牛的脊椎，在屁股底下一摆一摆地挪动，人与动物之间，有一种真实的感情交流。

    马有一种酷酷的外形。这就像帅哥穿衣服故意整出一立领，范儿、有型，是一种审美。某日，忽听到一段歌词不知从哪家的窗口飘来：“我身骑白马呀，走三关……”一听，薛平贵与王宝钏的寒窑爱情。想不到闽南哥仔戏竟有这样苍凉的嗓音，心随着一匹马，渐渐走远。

    山东有侠。侠之大者，《史记·游侠传》里说，“所谓言必行，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 困，千里诵义者也。”武二郎就是一位大侠，爱打抱不平，怒杀奸夫淫妇，更主要的是，有一身功夫，会耍棍棒拳脚，却不会耍心眼儿，甚至不会溜须拍马。

    山东有仁。《论语·颜渊》里说，樊迟问孔子：什么是仁？先生答曰：“爱人。”孔子生于鲁国，而游于齐，身为民办大学的校长、博士生导师，带领着他的研究生，驾牛车周游列国。悠悠然，自助游，边走边唱，情留于纵横阡陌之上。这一点，也正符合我少年时仗剑远游的理想。

    记得十多年前，笫一次站在济南泺口浮桥上，终见这浑黄的河，水面不宽，水流却很湍急，内心里有一种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膨胀。有时候，我在想，“登山则情满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看似短短的一句话，不知经历了怎样的人生历练。

    山东有大馒头。这些人间最初的粮食，不知慰藉了多少辘辘饥肠，是中国饮食文化中最传统的符号。一只馒头浓缩了四季日月的精华。饥馑年代，多少人的渴求，凝聚在一只温热的馒头上。以前，我不太明白一根大葱与馒头该组合成怎样的干粮？后来终于明白，这才是骑马赶路带在身边的最佳混搭。

    那年，初访山东时，我买回几只窝窝头。那些玉米、杂粮做的黄窝头、黑窝头、红窝头，微微闪烁着食物煮熟后特有的幸福光泽，与江南的三丁包、小笼包、翡翠烧卖相比，外形更趋饱满、圆润，色彩更有对比度。一口咬下去，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已吃了几十年。

    骑马上山东，更多的时候适宜慢行。最佳的线路，大概要数沿着京杭运河一路北上。运河里鸥鸟翔集，船帆鼓荡，经过秦少游、汪曾祺的秦邮驿，走过韩信的胯下桥，吃罢刘邦故里的狗肉，过了徐州，我大概会迷路，这时，会碰到一位耿直的山东大汉，热心地为我指路：一直往前通泰山、曲阜，向左往中原。

    十多年前，我印象中，有几个山东人在我家乡的路边摆摊卖生姜。卖生姜的汉子，手持一杆小秤，肩披一件棉大衣，到了晚上，也不住旅店，拥着一条花被单，大冷天蜷缩在街头一角，风餐露宿。山东人真能吃苦。

    回望那些一堆一堆地摊在地上的生姜，风把水分吹跑，生姜由嫩嫩的黄花闺女正一日日地变成小媳妇。低眉顺眼的姜，被切成片，放到瓦罐里，再放几匙老红糖，煲成一罐红糖姜汤，暖心、养胃。

    山东还有煤。那些黑沉沉的煤，深埋于地下几万年。头顶上有微山湖，水面上有荷花摇曳。或许在某一天，它们集结排队，从地下升到地上，当它们被燃烧成一块块暗红色的煤块时，便足以温暖我的整个冬天了。

    精神领地里的穿行，有时候是需要一匹快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