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湄毳
我所认识的老韩,是一个老男孩。
认识老韩好多年了,他是爸爸单位的一个通讯员,那时我管他叫叔叔。
多年后,我参加工作,回到小城。他终于结了婚,不过,过了不到一年,又离了。
我很奇怪地问他,“你为什么要离婚?”这时,我什么也不叫他,因为已张不开口叫他叔叔,感觉他一张挂了霜的老脸,却是娃娃相。也许是职业病吧,总像个孩子似的表情,嘿嘿笑着,讨好人的样子。看来是给首长们当兵当习惯了,首长拿他当小孩子看,周围人也这么待他,有讨好,有爱怜,谁让他离首长那么近,谁又让他总那么乖巧———以至于,四十大几了,人们跟首长一样,叫他小韩,他照样乐呵呵的。
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他的几次失恋,我妈妈还开导过他。放学回家的我看到过他抹眼泪、妈妈给他递毛巾的情景。
感觉他,和周围的男人不一样,好哭,很“幼稚”。
工作后,我终于不想张口叫他叔叔,有一天,我半真半假,叫他大哥,他笑了,“早知道我这叔叔当不成了,你要长辈分。”然后,两腿一剪,哼唱着他的主打歌“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一溜烟跑走了。
于是这么定了,就叫大哥了。
大哥挺够意思的,当年我失恋,他开了车,带我四处兜风去。附近的景点,都是他领路,我和密友同游的。他还劝我,以他的自身经历。听他讲金经,也是可笑的,我却并不笑,只在心里琢磨他自己的故事:恋着一个相好的,被人利用,他说,他自愿的———替人家求自己的老首长,提了干、换了岗,人家却把他甩了。他说他不怨她。
再后来,他跟一个中意他的女子结了婚,那个“利用”过他的“她”,又从中“作梗”,他居然天真地,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他说他要离的,心不甘。
再往后,他的“她”,依然若即若离,依然并不嫁他。周围人发现他其实已经后悔离婚,却嘴硬。
老韩那个时候是落寞的,时常开车进山,再叫我,我已不跟他瞎逛,他笑嘻嘻地说我,“看看,你失恋我陪你,我失恋,你连问都不问一下,连司机都不叫我当哩,嫌我是灯泡了!”我不理他,对他的话也从不认真听,总觉得,他真的还小呢。
终于又有一天,他说,他和前妻复婚了。我笑他,“还离婚不?”他嘿嘿笑着说,“不敢了,琳说,再离就杀了我哩!”他自我解嘲,“爱的春天就天黑哩!”
“老实呆着吧,可别让人家杀了你。”他还是笑,一脸职业的笑,通讯员的标准笑。
十几年过去,当年叫他叔叔,改口叫他大哥———这样的我等,已婚了,孩子都上学了。
他还是不打算要孩子,闲着心思去看他当年的老情人,回来后给人们讲述,“到了老地方,见了老情人,老情人的脸,那么黄……”
渐渐地,我已随着大家叫他老韩,已成中年妇女的我,感觉他更像是一个大孩子,有时,也叫他小韩。感觉他可爱得跟孩子差不多,纯净、温和。有时候问他,“韩,我这么造次,你不恼呀?”他依旧嘿嘿笑,“这有啥。”
一日,他竟然拿了错字连连的一堆纸一把字,“我写的稿子,你给我看看……”我看到他是写母亲的,“都赖我啥也不懂,还以为老人家在农村是营养不良,给她打营养针却害死了她,高血压不能打营养针……”他说着泪已涟涟了。
我不说话,默默给他改好,他拿走了,几天后,我看到他的文字发表在当地小报副刊上。
他来谢我,我说,“老韩,你就这回还出息,为自己的娘流多少泪,都是应该。可不要再因为姑娘流泪了。也不要给姑娘买狐皮了,给自己的娘连羊皮也没买……”看到他脸红了,我感觉自己揭短了,赶紧住口,“真的,老韩,希望你多为自己活,把自己生活安排好,老人也会高兴。”
这之后,听说,他开始调理着要孩子,近五十岁的人了……
近日见他,依然嘿嘿笑着,依然哼着他的歌,歌词不知啥时变了,“我的春天不会有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