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开的眉毛原先像抹了胶一样紧密的,中间呈现着一条线,现在毛都散开了,但眉形还是弯弯地向上扬,像蝴蝶的须。
狗尿苔说:是散开的。
杏开说:能看出来?
狗尿苔说:散开了是咋回事?
塄沿上有人说:散开了就是开处了!
杏开和狗尿苔都吓了一跳,仰头去看,皂角树下站着半香。
杏开脸涨红了,说:你胡说,胡说啥?
半香说:那有啥呀,桃熟了就要摘的,我像你这般大都开怀了,给妹子一个皂角!
半香扔下来一个皂角,但杏开端起装衣裳的木盆就走了。还拉着狗尿苔走,狗尿苔只好也跟着走。
走到巷里,狗尿苔说:啥是开处?杏开说:开你个头!扔下狗尿苔却不管了。
狗尿苔说:你把我拉走的你却走啦?提着土豆笼子,没趣地站在那里。
两只鸡就缩着脖子跑,边跑边叽叽咕咕,一个说:做啥,做啥,撵我跑?!一个说:公社张书记又来下乡了,你不跑挨刀呀!
狗尿苔回头往巷中看看,并没见支书陪着张书记到谁家去,张书记下乡是骑自行车的,也没有听见有什么铃声,但从西头走来了守灯,守灯好像胖了,背着个背笼。
狗尿苔说:守灯,你们换包谷也不叫我?!
守灯不让狗尿苔翻动他背笼里的包谷,说: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狗尿苔抓了一把包谷,包谷黄澄澄的像玛瑙,丢一颗在嘴里咬了,又把手里的扔到背笼,说:我又不抢你!
守灯说:你婆呢,婆呢。
狗尿苔说:甭找我婆!
守灯并没听狗尿苔的话,匆匆地往狗尿苔家,而狗尿苔钻进一个厕所去尿了。村里人嫌他,自家族里的杏开嫌他,甚至连这样一个守灯也嫌他,狗尿苔一肚子的不快活啊,他把一股子尿射出来,直戳戳地将茅坑里的一窝蛆壳子冲散。
当从厕所里出来,巷道里已经有了许多人,议论着守灯是换包谷时中了漆毒了。
八成去换了一次包谷,竟然在南山的谢沟能一斤米换到了二斤包谷,这诱惑了好多人,守灯就让八成二次进山,领他也去了趟谢沟。谢沟一面坡上尽是碗口粗的漆树,谢沟的人在那里割漆,拿刀在漆树上斜着拉口子,口子下插一个有槽儿的铁皮,让漆汁流下来,然后隔三天去收一次漆,那些树就浑身都是刀痕。守灯是第一次看到漆树,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就抱着树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也就是守灯抱着漆树哭了一场,漆汁粘在了他身上,他中漆毒了。从谢沟回来的路上,脸上生出一层米粒大的红疙瘩,等回到村,脸肿成盆子,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守灯寻着了婆,婆是能给人摆治病的,比如谁头疼脑热了就推额颅,用针挑眉心,谁肩疼了举不起手,就拔火罐,这些都不起作用了,就在清水碗里立筷子,驱鬼祛邪。守灯的脸肿成这样,婆说:这得用柏朵子燎。就在院门口喊狗尿苔,要狗尿苔去坟地里砍些柏朵来。
狗尿苔这才知道守灯不是胖了是中漆毒了,跑回家土豆皮一半还没刮完,当然惹得婆骂了几句,就拿了镰去中山根的坟地里去砍柏朵。
他家的坟地里柏树高,砍不着,又到牛铃他大的坟上砍,那柏树上的一群鸟和天布他大坟上的一群鸟又在吵架。他说:吵呀?打架么,打么!但两群鸟却没有打架,反倒全飞过来把屎屙在他的身上。
狗尿苔用绳捆了一大堆柏朵拉着回来,婆,守灯,还有一伙人都在他家杜仲树下等着,就在那里点着了柏朵。湿柏朵冒起一股子黑烟往上长,狗尿苔从没见过黑烟能长得那么高,好像从地上到天上立了个柱子。
旁边人说:让你点火哩,你煨烟熏蚊子呀?!狗尿苔又趴下去用嘴吹,火苗腾地燃起来,把他的眉毛燎了。
婆让守灯绕着火堆转,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再从火堆上往过跳,说:我咋说你咋说。
守灯说:你咋说我咋说。
婆说:你是七(漆)!
守灯跳了一下,说:你是七(漆)!
婆说:我是八!
守灯又跳了一下,说:我是八!
婆说:自个说!
守灯就反复跳着说:你是七,我是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