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说铁栓和土根去山根砍树去呀,来通知她去马勺家帮忙哩。
狗尿苔说:是不是要砍那棵粗桐树做棺材呀?
婆说:你咋知道?狗尿苔说:我做了个梦。他开始穿衣服。
婆说:梦?你就不做个好梦!外边冷,再睡一会,起来了把院墙头上的干红薯萝卜取下来给猪揉些糠。婆拢好了头发要出门了,又问家里有枚铜钱放在哪儿了,人一老嘴里要噙枚铜钱的。
狗尿苔说:咱的钱让她噙?
婆说:铜钱你有用啊?!
狗尿苔说:那在后窗台上。
婆去取铜钱,突然说:啊姊妹,你咋说走就走了,你比我小得多呀,你就走了?!
马勺他妈一死,古炉村的人家,不论是姓朱的,姓夜的,还有那些杂姓,都胳膊下夹一刀麻纸去马勺家祭奠,并忙活着去料理丧事。
婆已经在马勺家呆了大半天,她懂得灵桌上应该摆什么,比如献祭的大馄饨馍,要蒸得虚腾腾又不能开裂口子,献祭的面片不能放盐醋葱蒜,献祭的面果子是做成菊花形在油锅里不能炸得太焦。
比如怎样给亡人洗身子,梳头,化妆,穿老衣,老衣是单的棉的穿七件呢还是五件,是老衣的所有扣门都扣上呢,还是只扣第三颗扣门。这些老规程能懂得的人不多,而且婆年龄大了,得传授给年轻人,田芽就给婆做下手,婆一边做一边给田芽讲。
婆不在家,狗尿苔把干红薯萝卜从院墙头上取下来,在笸篮里揉了几筛子糠,到了中午,去了马勺家一趟。原想能赶上一顿好饭吃,但马勺家日子也不好,只借了开合家八十斤稻子去碾米,准备着出殡那日做米饭招呼村人,而老人停放的这几天只给来帮忙的人吃包谷糁糊汤。
狗尿苔看见那棵粗桐树已经被人砍了回来,冯有粮、铁栓,还有土根和牛路在轮换着锯板。
湿木头锯起来还流水,水浸在地上把冯有粮滑了个趔趄,就喊着狗尿苔铲些土来垫地。狗尿苔提了笼子到院门外铲土,半香和戴花在那里刮土豆皮,半香的棉裤短,一圪蹴光腿脖子就露出来,上边爬着一条红蚯蚓。
狗尿苔走近看了,不是红蚯蚓,是血,说:你腿也流血哩?
半香一看,哎哟一声就用手捂住了,戴花说:你鬼哟,咋不夹些棉套子,快去厕所收拾去!
半香就往厕所跑,狗尿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看着半香。戴花说:你看啥哩?!
狗尿苔说:秃子金打她啦?
戴花说:啊,打了。你说也流血了,谁还流血了?
狗尿苔说:桐树流血哩。
戴花说:桐树流血哩?
狗尿苔说:你去看么,锯出来的水颜色红红的。
戴花就高声问院里解板的牛路:牛路,树锯开流水了吗?
牛路说:流水哩,冬天的树么狗日的流这么多水!
戴花说:颜色是红的?牛路说:又不是流血哩咋能是红的?
戴花就小声说:狗尿苔,别胡说!你害红眼了?
狗尿苔铲了土去垫锯板的地上,地上的水明明还是红的嘛,就不再说话,觉得自己可能是害了红眼。他没事了,坐到了山墙下,那里长着一棵香椿,香椿碗口粗了,通体微红,怎么又是微红呢?
天布的媳妇也往山墙后的厕所去,他说:这香椿是不是红的?
天布的媳妇说:红的。咋啦?
狗尿苔说:哦。没咋。
天布的媳妇说:神经病!
狗尿苔心想:这香椿将来要跟着马勺走吗?这古炉村这么多树,都要一棵树跟着一个人走吗?
上房台阶上铺着一张芦席,三婶和面鱼儿老婆在给马勺他妈缝入殓用的被子和褥子,三婶一根针用完了,再拿线穿针穿不过去,给狗尿苔说:你坐在那里发啥呆哩,来穿个针。
狗尿苔过去穿针,三婶给面鱼儿老婆说:人咋这脆呀,马勺说他妈昨晚上还好好的,原本要蒸些红薯吃,他妈说,蒸啥呀,能省一顿是一顿,明日吃。今早上他起来,去他妈的卧屋里要倒尿盆子,他妈炕上的被子一半掉在炕下。他还说,妈,妈,你咋把被子不盖好?过去一看,他妈已经没气了。唉,她到底没吃上那一顿蒸红薯。
狗尿苔说:她一定以为她是瞌睡的,还在瞌睡着,瞌睡醒来了要吃蒸红薯哩。
三婶说:你知道个屁,人死了咋就是还瞌睡着?!
狗尿苔说:我睡觉时只知道我要睡呀就不知道是啥时候睡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