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植树的季节。家前,屋后,空白的地方,都是树安身的处所。
在乡村,树不是随便栽种的。树的选择与地域分不开,桃树、杏树最适宜院内;梨树、枣树则种在院墙边;柳树、榆树最喜欢水边;杨树、梧桐扎根在屋后。
其实,树的位置在哪里,取决于树的质地、树的冠积、树的个性。桃杏在院内,树冠矮小,果实累累,孩子们随手可摘。梨枣紧挨院墙,主干高远,果实高悬,需长竿捶打,方可享受甘甜之味。至于柳榆,立于水边,水的温润,足以让柳更温柔、让榆钱厚实。乡下的人说,柳是媚女,榆是酷男。梧杨固守屋后,形体高大,枝叶繁茂,或成一把大伞,为家挡风遮雨。
父亲每年都要到集市上精心挑选树苗,每年都栽树,有的是补栽,有的是新植,一棵、两棵……每年春天,不栽上一棵树,仿佛这个春天没有来。奇怪的是,年年植树,家就那么大,却永远有空余的地方。人,永远高不过树,树,永远服从于人。
庄户人不仅植树,也卖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棵树,十年,就修得了正果。性子慢点儿的,也就十五六年。不过,年轻的一代人,谁都没有那个耐心再守候着一棵慢慢生长的树了,他们的树根早已经扎进了城市的土壤里。即便是留守的父辈们,也不再稀罕那些成长期长的树了,倒是好种易活且生长周期短的“五年抱”杨树,甚是招人喜欢。最惹人怜的,还是那些新鲜可人的果树。如今,栽树的人都老了,而树阴下的,都还小。
树的职责在悄悄地改变。原先,一棵树长大了,就是一件顶呱呱的家具。奶奶的棺木,也是几棵梧桐树做的。还有,孩子的学费、过年的花销等等。一棵树,就是一个希望、一个期待。现在,那些孤单的树,静静地站在蓝天下,看着白云,听着风声,数着鸟影,没有什么人来问津,树枝随意地旁逸斜出,树冠断折蓬乱,自己汲水、自己发奋、自己成长。它们也成了留守的儿童。
树有枝干,人有胳膊。人其实就是一棵树。落叶归根,说的就是人的谢幕。人,一出生,根就算定了。那个被你念叨千万遍的地名,会一辈子扎进你的脑壳里,你可以走远,但根在故土。每个人心中都栽种着一棵树,一棵无论严寒还是酷暑,都会葳蕤、都会茁壮成长的树,没有办法移栽,没有办法遗忘,永远不会枯萎。
这是一棵神奇的树,它会随着我们的情绪、精神、年龄、感悟随时变化它的色彩,传递它的信息。我们喜悦的时候,它能摇曳自己繁茂的叶片轻轻歌吟;我们忧伤的时候,它会飘落枯萎的黄叶同声悲泣;我们颓废的时候,它会不倦地向上,把所有的枝叶伸向阳光灿烂的南方;我们放弃的时候,它必将自己的根须蔓延到土层的腹部,雷霆无法撼动般坚守。
考验一棵树,需经历四季的苍凉和悲怆。温室里,没有挺拔的植被,更没有顽强的树种。
一棵树,扎根心中,可以在寂寞时倾听鸟鸣,疲倦时醉卧绿阴。一棵树,有了树皮,就有了尊严;有了果实,就有了收获;有了鸟窝,就有了盼望。这棵树,在阳光下,在春风里,正在酝酿又一次的萌动……
植一棵树,在心中。所有的迷茫都能找到家的方向,所有的等待都能看到花开花落、果实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