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文化的要旨在修身弘道,以一定的精神对人的性情进行逐步的、渐进的、由浅入深的塑造、改造。这是一种独特的心灵对话和思想交流,不仅可以满足学者独抒性灵或世俗庸常里的我思我感,更能引导人们进入更加开阔的审美境界,完成个人性灵的美化。
□于永军
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讲解《红楼梦》,有个重要提示:这部书并不是讲什么哥哥、妹妹、爱情、婚姻不自由的悲剧,而旨在以文“化”人,引导人们领悟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而“通灵宝玉”的“通灵”,就是文化的切入点。
“通灵”一说,比曹雪芹更早用于文学的是晋代文学家顾恺之,他在为嵇康作传中写道:嵇康通灵士也。“士”即知识分子、读书人、文化人。而“通灵”二字,则不仅是说嵇康“龙章凤姿、天质自然”的气质风度,也不仅是说他多才多艺、一曲《广陵散》因他去而绝后,更在于其“志趣非常”的雅好和“不以天下私亲,宁济四海蒸民”的思想,超凡脱俗,与一般的、有知识的、读过一些书的人不同,其天分、性情、禀赋之高雅,既得天地之造化,更兼人文之美化。曹雪芹写石头记借“通灵”之说,思考宇宙、天地、人,时间、空间、历史,人的来源、人和物的关系、人和己的关系,这恰是伟大中华文化的真正内容。从这个意义上思考,文化的滋养、营造、升华,乃是“通灵”得以开发并最终铸就的关键。
用文字训诂学解析,“化”与“生”同义,“化生万物”,“化”也包括了“生”。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都是变化、进化的结果。指向于人类,倘若把婴儿呱呱坠地这一自然过程,看作是人的第一次造化,文“化”则是人的第二次造化。这个“化”,是教化、感化、潜移默化,是人由自然人向自由人、由愚昧人向智慧人的变化。一个“化”字,恰如其分地道出了文化的本质和“化”人的真谛。斑斓多彩的中华文化园地,大道名儒,各树一帜;诗词曲调,连峰叠起;每一位哲人的每一本宏著,都构成了古老文化的精神实体,并垒起厚重国体的思想基础,塑造着民族的灵魂与性格。
“化”从造中来。人猿楫别,遗传基因中原本兽的成分,是伴随着文明的步履逐步摈弃和去除的,其中文“化”起了关键作用。“不学者虽存,谓之行尸走肉耳。”“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倘若说古人这等比喻有些刺耳和偏激的话,那么当代伟人邓小平对“不注意学习,忙于事务,思想就容易庸俗化。如果说要变质,那么思想的庸俗化就是一个危险的起点”的警告,却是足以振聋发聩的。文化的要旨在修身弘道,以一定的精神对人的性情进行逐步的、渐进的、由浅入深的塑造、改造。这是一种独特的心灵对话和思想交流,不仅可以满足学者独抒性灵或世俗庸常里的我思我感,更能引导人们进入更加开阔的审美境界,完成个人性灵的美化。古人把读书视为“可以医愚”的良药,说成“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说明了同一个道理:读书如同与先贤对话,心汁的滋养,情感的浇灌,皆可从中实现;而本性作用下的“各种蠢事,在每天阅读好书的影响下,仿佛烤在火上一样,渐渐熔化”(雨果)。进而实现灵魂的重铸、情趣的再造,获得唯有文化人才乐于寻求和可能获得的心理期待、智慧愉悦和审美满足。
“化”从养中来。无论一个人还是一种景观,内在美都离不开文化的营养。徜徉于西子湖畔,人们赞叹其魅力,不仅仅是因为其妩媚的容颜、婀娜的身姿,更因为有白居易、苏东坡等历代文人骚客的诗句、神话、传说的丰美库藏,赋予了其灵性和神韵,给人以凄迷、惆怅、委婉、柔软的诗意和心情,往往激起情感的共鸣和审美。这种“诗意栖居之地”的享受,就是文化滋养出的一种景观的“通灵”。人其实也是这样,“胸中书传有余香”,外在美是浅表的、暂时的,心灵气质美是深沉的、弥久的。内在美可以填补外表的缺憾,而外表美永远弥补不了精神家园的丑陋。读书学习对于人的滋养,直接指向的就是心灵的内在美化、性情气质的优雅。正是基于这个意义,西方学者西塞罗比喻:“没有书籍的屋子,就像没有灵魂的躯体。”我国当代学者朱永新断言:“一个书香充盈的城市必然是美丽的城市。”
“化”说到底是一种自我升华。“腹有万卷气自华”。读书学习不单单是工作所需,还应是一种精神存在和思想升华的必要方式。正如古人所言,“但假深根常得地,何忧直干不扶天”!这种“常得地”的通灵,这种“直插云天”的壮美,一方面需要通过读书植根于知识沃土,另一方面需要通过实践将个人行动建立在与时代性、历史性相统一的维度上。这样就能在历史前行的波澜壮阔和跌宕多姿中,不断走向文“化”的新境界。“赋到沧桑句便工”。真正意义上的“通灵”,无疑应是“化”的唯美,双重造化的和谐与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