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
母亲八十大寿的时候,亲友们送来的鲜花簇拥着她,一派喜庆热闹。小儿选了最喜欢的一束兴冲冲抱回家来插进一个花瓶,霎时间家中如同着了仙气一般充满了盎然生机和灵动之气。孩子高兴地跑来跑去,时不时地凑上去闻闻看看,很欣喜的样子。两天过去了,儿子的小脸儿便现出忧色,问每天都为鲜花喷水,为什么它们还会老呢?童真的心灵尚不知“凋零”、“凋谢”、“枯萎”之类的文学词藻,却单单用了一个“老”字,我心中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怎么回答呢?只能解释是自然规律。
如同花儿注定要败一样,人也必将会老,纵使美人亦终有迟暮的那一天。当花儿娇艳欲滴、大放异彩的时候,人们把它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把它们献给自己最心爱、最崇敬的人,一旦行将枯萎,便垃圾般地被无情丢弃,一如人世间的盈虚倚伏,无法抗拒。晏殊词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虽然对落花表达了痛惜,但总感觉多少有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之意味。
笔者从来不忍将美人比作鲜花,不是因为比喻得不贴切,而是太贴切,故而无法承受那分随之而来的心痛。
在花落人老这场看似天经地义的悲剧中,也不乏聪明角色,能把人生的一段段辉煌演绎得恰到好处,经久不衰。汪曾祺先生曾经把绽放的昙花比作睡醒的美人在舒展肢体,极具性感。我小时候曾经和大人一起熬夜,等待昙花那珍贵的“一现”瞬间,也许是年龄的关系,似乎没大体会到汪先生所描写的那种妙不可言。阅世以来,倒是昙花的良苦用心更令人殊堪玩味:它总是选在半夜开放,而且绽放的时间极为短暂,当人们还没来得及大呼过瘾的时候,它已经迅速闭合了。让你惊艳一刻,却回味一生,何其智慧,又何其无奈。
历史上汉武帝的宠妃李夫人,在不幸患上不治之症后,竟令人费解地拒绝武帝的探视,即便武帝已经来到病榻前,李夫人也用被子蒙头,坚决不露病容。她是要把自己最美好的印象牢牢地留在皇帝心里,让皇帝怀念她到永远,以便恩及子女、亲人。作为女人,她深谙“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的真谛,比现如今那群脸上刮了腻子装嫩的台霸们,真不知聪明了多少倍。上世纪80年代,有位中国人家喻户晓的日本影星叫山口百惠,在其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宣布结婚息影,从此再不露面,从
纯艺术的角度来说,实在令人惋惜。但一个清纯、善良、聪明的日本少女形象从此完美无憾地留在了中日亿万观众的心中,至今为人称道。
曾经的少年,谁的心目中没有自己的“美人”?其实大抵为“同桌的你”、“小芳”一类,不一定真的多么美,但的的确确是曾拨动你心弦的人,让你自此平添了一分异性情怀与牵挂。兔年春节,参加了一场三十年后的小学聚会,结果,心灵又一次遭到重创。在其乐融融的人群中,我最关心的只有一个。没有必要详细描述这位老同学当年的风采———她曾经是校篮球队的中锋,110米栏的冠军。如今婚姻的不幸和岁月的磨砺,已难寻她昔日的风采。我默默地坐在一个远离热闹中心的角落里,回忆着当年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和挺拔矫健的身姿,不禁悲从中来,借故跑进洗手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由此想,这样的人,只能留在心灵深处的净土中,让记忆定格在鲜花怒放的一瞬间,别再去管以后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