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石念军
从来没有一件事情让哈里发如此兴奋,中止了月薪超过万元人民币的工作,端起枪就加入到了武装斗争之中。
在《环球时报》(环球网)记者邱永峥、郝洲到来之前,哈里发是利比亚班加西反政府武装中的一名组织者。良好的教育背景、体面的工作环境和上层的社会交际,让他一度在战斗的初期快意盎然。然而,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在战事的推进中戛然而止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哈里发决定放下武器,开私家车陪两名中国战地记者一起到前线冒险。这成了他的新工作,他说,“我需要赚钱继续生活。”对于哈里发而言,他参与的战争已经远去。但炮火散尽,伤痕留了下来。正如邱永峥和郝洲,在4月3日清明小长假的第一天回到春和景明的北京,却再也没有勇气翻看那些拍摄于班加西的平民伤亡照片。
■哈里发的战争
如果不是战事的爆发,哈里发断然不会接受一份司机的工作。作为利比亚最大的石油公司———阿拉伯海湾石油公司的一名中层职员,他的月薪超过1万元人民币。在与哈里发朝夕相处的20多天里,邱永峥明显感觉到,就工作环境、薪金收入、社会地位而言,这个阿拉伯汉子无疑都居于利比亚的中上层。
但在大规模的战争面前,哈里发和他背后的阿拉伯海湾石油公司都是脆弱的。班加西作为利比亚反政府武装的核心控制区,是这一场战争的主战场。“我们需要民主和自由。”哈里发兴奋地说。他义无反顾地加入反对卡扎菲政权的武装斗争中,并且凭借着自己良好的社交基础和突出的个人能力,成为班加西反政府武装中的一名组织者。
猛打猛冲的战事让哈里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但随着战事的推进,这一切戛然而止:公司停业了,按月领取的薪水出现了断档;医院运转不良,乃至母亲生病了也无法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生活就这么完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邱永峥遇到了操一口熟练英语的这位阿拉伯汉子。当听说邱和同事愿意把每日1500美金的采访费用拿出一部分给他,只要他同意陪同两位记者一起去前线冒险,哈里发欣然同意了,“我需要赚钱继续生活。”
■不复存在的城市
在利比亚国内第二大城市的班加西,这个美丽地中海港口已经寻不见城市的模样。“除了广场上聚集的反政府武装人员,街面上基本看不到市民走动。”长期生活在北京的邱永峥目睹着这一切,“城市安静得让人恐怖。”曾经的班加西远不是这个样子。在哈里发的讲述与持续的街头采访中,邱永峥在观察战事的同时也审视着这个国家。
当地一位青年学生告诉邱永峥,对生活质量的严重不满,是人们群起反抗的最主要原因。“虽然免费医疗现在依然存在,但没有好医生也没有好药物,若想治病只能选择价钱高出三倍以上的私立医院;教育也是如此,几乎人人都为孩子选择私立学校,私立中小学的一学期费用就会达到1万人民币。而目前,利比亚普通工薪阶层的月收入不过折合人民币2000元左右。”更为重要的是,青年大约占据了班加西人口的50%,但他们很多都失业了。
在利比亚动荡的局势演变为内战之后,他们构成了班加西反政府武装的有生力量。他们牢牢控制着班加西,班加西则在他们的控制下彻底“失控”。但凡有点“门道”的人都找来了枪支随身携带,在战争的大氛围下,人人情绪亢奋而脆弱。
“一个人随时都会选择干掉别人,同时也有可能被别人干掉。”当邱永峥和郝洲来到这里,班加西早已不是一个安全的城市。即便是见了客人就会微笑示意的诺兰酒店的服务生,也在大堂的吧台下面摆上了AK-47。在英法美联军空袭利比亚的首日深夜,甚至有不明身份的人把手榴弹扔向了诺兰酒店的窗台。“就在我们窗台下面,我们只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邱永峥说。
这时的班加西已经很难分清一些伤害究竟源自战争本身还是暴力犯罪。从监狱里逃脱的大批罪犯纷纷打起“我们也是反对派”的幌子,在城内烧杀抢夺,但已没有人顾及对他们的管制。
■谁的“正义之战”?
在这一场人人自称“为正义而战”的战争里,“哈里发们”成为实际意义上的最大受害者。
邱永峥和郝洲暂居的诺兰酒店距离反政府军指挥部不足10分钟的步行路程。3月19日,英法美联军发动对利比亚第一轮空袭后2小时,他们出现在了空袭的现场。
从班加西的街头穿过,聚集在街上的反政府武装分子,争相向天空鸣枪庆贺。
在班加西城外的一处战场,他看到了一处遭遇重创的政府军力量残骸。“一个团的力量,累计约达70部装甲车、坦克车,在不足20分钟内即被完全摧毁。”战车的厚厚铁板已经在爆炸中融化,邱永峥从中看不到一丝的生命迹象,“就像电脑游戏中的军事打击一样,这些战车被一一点射炸毁,连同战车壁垒内的士兵。”
但这并没有让利比亚战局迅速尘埃落定。政府军此后即放弃了坦克战车,脱掉了军装,选择了与反政府军一样的平民打扮、皮卡车突击。被刻意打乱的战场装扮很快引发了误炸事件。
“时间仅过了三四天,当初鸣枪庆贺的人,正急匆匆地把亲人送往埃及或是更为安全的远方城市。”当邱永峥遇到他们的时候,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嚎啕大哭:“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我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虽然无论是政府军还是反政府武装都没有选择在城市居民聚集区巷战,同时也都自觉避免以石油基础设施为掩体。但在班加西的郊外,一栋栋楼房被炮弹整个击穿,断壁残垣中挂着婴儿车等物品。伤亡是不言自明的,战事的扩大已经不可避免地伤及无辜。”邱永峥在现场遇到了一位负责清运遇难者尸体的志愿者,这位志愿者说,在空袭发生之后,最多的一天里他们清运了81具尸体。
还有一位负责收尸的人则指着公路上一辆被炸毁的私家车,喊邱永峥过去看。“当时还有三四十位反政府军人跟我们一起,但只上前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四散开来呕吐。”邱永峥说,尽管他也参与过汶川大地震等重大灾难采访,但面对战争带给人们的伤害,他还是一下就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同。“那种不同直接震撼着人的心灵。”邱永峥为此足足4天没有吃下一口饭。
■当战争成为舞台
“与其说这是一个城市,不如说这是一处舞台。”当邱永峥一次次接近战场,利比亚战争的模样开始呈现,“这里正在上演的战事一度就像场闹剧。”
阵地的攻克与陷落,甚至都谈不上是武装力量与战略战术的比拼,几乎是看谁的汽油多、谁的车能跑多远。邱永峥说,“只要你的车上有更多的油,开着车往前跑就可以了。”“反政府武装的构成,绝大多数都是拿起枪的老百姓,既没有编制约束,也没受过任何军事训练。打仗就像一窝蜂,进攻时一哄而上,撤退时如鸟兽散。”
没有遇到政府军抗击时,反政府武装人员驾驶皮卡车在公路上风驰电掣,“攻克”城池的速度与皮卡车的速度完全一致。但在一次跟随行军中,邱和同事坐在车里,突然就看到迎面驶来上百辆皮卡。正纳闷呢,就听到有人高喊:“卡扎菲来了,快跑!”待掉头撵上这支车队的尾巴,邱永峥看了一下汽车的时速表:200公里。
“真像演戏似的!”邱永峥跟随反政府武装天天练习“折返跑”,越发感觉这战争完全不可思议。“如果不是这样,很难相信位居利比亚6大石油重镇之一的布雷加,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会在政府军与反政府军之间来回易手了5次。”
利比亚民众并没有能力叫停这场战争,除了避难。当哈里发决定自己留下来,他跟同事、邻居以及更多的市民一样,急匆匆地把前妻和孩子送到了相对安全的利比亚南部城市,然后送家人踏上了远赴埃及的逃亡路。而他们身后的班加西城,随处可见的垃圾早已无人清理,愈发浓重的尸臭正让人们最大限度地面对战事的残酷。秩序一度被期待会在4月1日之后重新恢复,但当这一天过去了,班加西的人们才发现这不过是愚人节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