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榆树泛绿的季节,我总会想起母亲做的榆钱菜豆腐。这虽是一道看起来和做起来都极其平常的农家饭菜,在我的眼里却是一种难以割舍的珍馐。我的故乡在长清的偏远山区,家乡多栽榆树,在那庭院里,宅基旁,田埂地头上全栽上榆树,等榆树长大成材后盖屋做梁用,为的是取“余粮”这一谐音,盼得家家年年有余粮,使小日子过得幸福、美满。我家门口也栽着棵老榆树,树干粗壮,挺拔,七股八杈,枝繁叶茂。每到“清明”前后,嫩绿柔软的枝条上,那白凌凌、绿微微的小榆钱,一串串挂满树枝,南风一吹,随风摇曳,煞是惹人喜爱。
在那“大跃进”的年代里,我村办起了大食堂,村民们吃上了大锅饭。村民们顿顿有饭吃,地里丰收的庄稼也没心思去收。牛角大的黄澄澄的玉米棒扔得田间、路旁到处都是,大的像“狗头罐子”般的地瓜刨下来,随地挖个坑,竖上个秫秸靶子做个通气孔,原地埋在那里。等吃时再去扒,差不多都成了烂泥。“大锅饭”支撑了一个冬天,到了第二年开春不久,垮了。头年的庄稼没收起来,集体的、个人的原有那点存粮也都糟蹋没了。青黄不接,吃饭成了人们的一大难题。
我家好歹熬到榆树泛绿的时节,家门口那棵榆树成了全家的“救命恩人”。榆钱刚刚长成个小绿疙瘩就开始采,家人着手蒸榆钱菜豆腐吃。要采榆钱,大家都对门口那棵粗壮高大的榆树望而生畏,这一“重任”全落在我的肩上。因我从小爬柿子树摘烘柿,爬柳树攀枝做柳帽,爬杨树捉知了,练就了一身爬树的“硬”功夫。采榆钱时,我腰里系根拴着钩子的长绳子,把鞋一脱,“噌、噌、噌”几纵身子就攀上了树杈。我先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伸手扳过树枝,用手顺着那柔软的树条采了一把榆钱放到嘴里,咀嚼着,黏黏的、甜甜的。树下望着采榆钱的家人们,看到我吃榆钱的样子,馋得口水直流。我把采的榆钱一篮篮递下树后,母亲带回家,洗净放在菜板上用刀剁碎,放上豆糁、盐,搅拌均匀,放进蒸笼里蒸熟。母亲一起锅,满饭屋里热气腾腾,那扑鼻的清香迎面而来。我拿了个碗,母亲先给我盛了一碗,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个既香又甜的好吃劲儿,当时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榆钱菜豆腐好吃的食品了。在那缺粮断囤的年代里,榆钱菜豆腐成了我全家人用来充饥的最佳食品。就这样,我们吃了榆钱吃榆叶,全家度过了那个灾荒之年。
如今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不缺吃,不缺喝,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榆钱菜豆腐不再是平民百姓用来充饥的食品了,它登上了大雅之堂,摆上了高档宴席,竟和海参、鲍鱼相媲美。每年春季我去赴宴,见宴席上有榆钱菜豆腐时,我总是拿起盘中放的小煎饼,展开,卷上榆钱菜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尝,但如今吃起来,总觉得没有灾荒之年母亲做的榆钱菜豆腐味美香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