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诡爵

    【壹】

    我在北京路倒车找车位的时候撞到了一只狗。

    我不是一个喜欢跟狗打交道的人，特别是这种外形不好看又没接触过的贵族狗。我用鞋尖轻轻碰了一下它，它发出低沉的呜声。本来想掩耳盗铃，掉头走，但是看到十米外有一个交警正死死地盯住我，还有地上躺着的那条看似奄奄一息的狗。我无奈地蹲下身子，仔细打量它的伤口。不深，顶多就骨折了，流了些血。我转身向不远处的交警发出求助的目光，他马上会意，进亭子里拿了一叠厚厚的报纸跑过来。

    “我可能轧到它了。”我没有起身，抬头望着他说。

    他没有出声，蹲下把报纸平铺在地上，然后把那条狗轻轻地托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报纸上：“帮忙。”

    我急忙帮他托起报纸的另一边，将狗放在我的车后座上。

    “你要我把它带回家？”我诧异地打量他。虽然算不上对狗敏感，但是无爱的我对这些鸡鸭鹅猫猫狗狗一向嗤之以鼻。

    他斜视我，用一种类似鄙夷的口吻说：“把它带到宠物医院，然后带回家，或者登报找主人。这种狗肯定是有主人的。”

    “你知道它？”我从上衣的袋子里摸出一根烟。思忖了两秒，又摸出一根递给他。

    他接过我的烟，却没有点燃。“这种犬是寻血猎犬，原产地是比利时，它是世界上品种最老及血统最纯正也是体型最大的嗅觉猎犬之一。我有一个流浪狗的收留场，但是很小，如果你找不到它的主人，又不要它，把它带来给我。我每天都会在这里值班。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话音刚落

    他便走开了，又突然转身透过我的车窗看了一眼那只被我撞伤的狗，一种无法言喻的眼神，无法被揣测的心理。

    我重重地关上车门，瞄了那只狗一眼，长叹了口气。感觉比惹上一个难缠又没脑子的女人还恐怖，无法脱身。

    【贰】

    宠物医院帮它包扎好了，上了些药。过程中它没有闹，只是偶尔低吼几声诠释它的疼痛。

    我把它带回家，暂时在花园里给它弄了一个小窝。然后上网到各个相关网站发布消息，希望它的主人能看到。不到下午1点，它低沉的叫嚣声又开始轻吼了起来。我的午餐时间一般都很晚，习惯在下午两点左右才吃。

    我家里没有狗粮，也没有饭。我没有买菜回家存放在冰箱里的习惯。于是我给它倒了一点牛奶，撕了几片面包搁在它面前。它站起来，靠前用鼻尖嗅了嗅，厌恶地往后退。我气急败坏地告诉它，要么你吃，要么你走。如果不是我撞到你，你连我家门都进不来。说完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个让人厌恶的人，如此无良，如此不堪。最大的能耐就是朝猫猫狗狗或者一些无关的人发脾气。

    它闷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听着我的训斥，用它独有的无辜眼神注视我的双眼。就如子夜的星辰，温顺又浪漫，一意孤行地闪烁由它身上散发的光。

    我心软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摸摸它光滑的脑袋：“吃吧，不吃这个没别的了。晚上给你买牛肉。”

    它似乎听懂了我，扯着沾满口水的嘴角兴奋地冲我吠了一声，然后狼吞虎咽地用它尖利的牙齿撕扯着面包。

    对于我这种人，不爱动物的人都会明白。我看不惯它们的一切动作，更忌讳它们无病呻吟的吼叫。可是那条寻血猎犬从来没进过我的屋子，也从来不在月朗星稀、万籁俱寂的夜晚吠叫，扰人清梦。它很温顺，很聪明，很和善，也并不惧怕我。但是我一训斥它，它能难受一个晚上，趴在它的狗窝旁一动不动，眼皮也不抬一下，以“绝食”跟我斗气。如果我不予理会，若无其事地做我自己的事，它偶尔会嗷嗷叫几声，然后躲回窝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已经有些日子了。可是我的电话从未响起过。我想它该是被丢弃了的。

    它注视我的眸。如果你也看到，你会比我更深刻地感觉到它哀求我收留它的感觉有多么强烈。

    我摸摸它下颚松弛的皮肤，再三考虑后终于决定把它留在我身边。

    “你是寻血猎犬，对吧？”我朝它微笑，“那应该给你取个洋气点儿的名字，叫……叫Harry Potter怎么样？”

    它好气又好笑地哼哼，用前爪拨弄我的裤脚。

    “好吧，那不叫那个。那叫大呆。看你样子就傻傻呆呆的，就叫大呆吧。”我抱抱它。我从来没有抱过狗，活到现在才知道抱狗的感觉。大呆很温暖，让我觉得从此不再是孤身一人、形单影只。于是，不管过去曾饱受多少风雨折磨，至少上帝现在是眷顾我的。大

    呆，你说是吗？

    它得意地绕着我蹦蹦跳跳，时不时地蹭蹭我的胳肢窝。看来，它比人类的思想进化得还快。

    “大呆，进屋吧。我给你买牛肉了。”我拍拍它的脑袋，宠溺地说。

    然后我把它在花园里的那个窝搬到垃圾桶扔了。我是孤单的，你也是。大呆，从此，你愿在我左右吗？

    【叁】

    大呆病了。我再一次把它送到宠物医院，它很讨人喜欢，很温顺可爱，也不善于和别的狗吵架，尽管它是个爷们儿。我不知道它是否跟我一样窝囊，但至少如我一般，沉得住气。

    大呆的身子是不弱的，只是那天我跟它吵完架后它跑到花园里的池塘里游泳了。我不会游泳，于是只能看着它游。估计是游累了，它爬不上来，我到处找网鱼的鱼筛，但是我从不钓鱼，家里压根没有这玩意儿。我只好跟它说：“大呆，你先趴着，我去找救生工具。”然后我找完东家找西家，到处借鱼筛。突如其来的大雨让我手足无措，直到借到鱼筛，雨还在倾盆地降着。回到水池边的时候，大呆还在乖乖地趴着等着我。我费了半天劲儿才用大鱼筛把它捞了起来。

    我们一起洗的澡，一起感冒，一起吃的药，一起抱着睡觉。

    它好像永远都懂我。

    我没有经常跟我父母联系，上个月跟我的姑娘分开了，我失恋了。

    大呆似乎比我还痛苦，从此没再跟母狗调侃过，也没再从我花园里采过花去送给隔壁家的母狗。它趴在我脚下，把它的下巴靠在我的脚背上，懒洋洋地呼吸。它在告诉我，它是和我共患难、共进退的。我难过，它不会开心。我失恋了，它也不会偷腥。

    我喜欢在花园里靠在树桩旁看书，它一般会在那个时候补眠。或者它也很想争取有更多的时间跟我呆在一起，不愿意让美好的瞬间流逝。它是一个聪明又奸险的家伙，记得我的作息，懂得分清我的喜好，更懂得用这些细节来讨好我。我是一直处于让所有美好都离我远去的状态中，可是大呆会帮我把它们一一保留下来。

    久而久之，我比爱自己更爱大呆。没有人能取代它在我心里的位置，包括我从前至今的所有女人。

    【肆】

    一个周六的早晨，我没有一

    如既往地赖床。8点就去买了牛奶和肉干给大呆做早餐。

    正当它津津有味地舔着它的肉干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在隔壁大街有一个女人丢失了一条狗，说是寻血猎犬。挂了电话，望着大呆，挣扎了很久，决定当天就把它带回去给那个女人。

    我什么都没跟它说，可是它太了解我，似乎留意到我的动作跟以往大有差别。走之前我揉揉它的耳朵和它前额松弛下来的皮肤。它注视我的眼睛的时候，我从它眼里看到了一种很模糊的清澈，又似乎很遥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感。

    她是一个很清新的看似骄傲却又孤独的女人。传说世界上有很多这种女人，可现实中我却很少邂逅她们。包括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女人，各种类型的都有，唯独这种从未跟我发生过任何肢体上的关系。

    她问我对大呆的感情是否刻骨到不可分离的程度。我说是的。但不是我的不可能永远都能被我藏匿得无声无息、近似完美。她淡淡笑开，她说大呆的原名是叫赫尔。她说赫尔很温顺，从未惹她生气，却也从未在她面前活跃过。她说赫尔习惯白天藏在书架下睡觉，晚上趴在她的床脚深思。她说她爱它，可是它却不爱她。

    我说或者你错了。如果它不爱你，它就不会接受你对它施加的所有压力，它是有能力反抗的，它比人类还尖锐。如果它不爱你，它就不会宁愿让你舒适地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也不愿把自己的生活整顿得如此彻底。

    女人的眼睛开始湿润了，眉角的泪浅浅地晕开。她望着大呆的眼神怜惜却又被无限的歉意满满地充斥。

    大呆小心翼翼地往我的脚边挪动身子，不停地呜呜叫。我感觉得到它对女人的敬爱和包容，可是却身不由己，无法脱离的心情。

    女人蹲下身子，来回摸着大呆的毛发，注视着它的眼睛说，现在你的眼里只有我，只在这一刻，赫尔。我是爱你的，可是我希望你是被爱的，也是自由的。

    半晌，她站起身，跟我说，你把它带回去吧。话音刚落，她转身步入屋子里，一个完全属于她的世界。出奇冷静，如此决绝。

    我想拉大呆走，它却深深地伫立在那里，久久不肯挪动脚步。我只好陪它守着。我心里明白它的感受和想传达给我的意思，压抑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奔腾。

    现在你的眼里只有我，不仅仅这一刻，从一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