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岁末，国务院侨办组织第六批国内专家讲学团，赴英巡回培训华文教师，我随队到了苏格兰的格拉斯哥、爱丁堡，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英格兰的曼彻斯特、利物浦与伯明翰，最后从伦敦离境。回来后把一路微博式的笔记堆砌起来，不连贯的地方交给读者自己填空，于是就有了这篇长而散的随笔。

    少帅胡子兵，我们团长是未婚青年，80后，姓蔡，我们叫他“菜团”，此人勤快、精干、谦恭，有些理想化，他的判断句常常不是“如何”，而是“应该如何”，名为团长，实为人民公仆，一路琐事都由他打理，既尽心也尽力。北师大的马教授是资深语言学家，女性，随和，见识广，熟悉名牌服饰。广西华校的胡老师是民乐家，男高音，有艺术气质，说话很讲究气流的运动轨迹。我，青大学人，冷面，自信，上课时经常用食指戳点说事。

    马教授曾指示出差在外的先生买鞋，颜色、款式、号码、品牌都对，但拿回来一看，不是想象的效果。要素正确，不等于结构合理。国侨办组织的讲学班子是绝配，整体大于局部之和。我的国学课沉重，累了的学生听听胡老师的男高音，便放松了。正当大家觉得逻辑与审美有些遥远时，马教授的汉语教法课回到当下，因实用而使学员受用。

    作为业内专家，马教授熟悉出国培训的事。她说，到老挝去是个苦活，国家穷了很无奈，飞机上跑道都用牛车拉。俄罗斯也不理想，那么大的能源国，冬天暖气放得很晚，睡觉时只好把家具压到被子上。印尼不安全，多数时间缩在宾馆里，怕被心术不正的人盯上。“菜团”插嘴：那儿的海关特黑。说着用手比划点票子的动作。我听后觉得幸运，毕竟是去发达国家，但是一读到赴英注意事项，便觉得有些惶恐。上面说听到枪声要立刻卧倒，看来恐怖主义挺恐怖的。文字中还写着，遇到警察一定要把手放到其视线之内，于是我就开始研究正确姿势，放到前面，后面的警察看不到，放到后面，前面的警察看不到，只有双手高高举起才不妨碍四面八方的视线，我照着镜子试了几次，怎么打量都不像革命意志坚定的人。

    我在英国的行动原则就是紧紧瞄住领导，到哪去，怎么去，自己不但心里没数，而且充耳不闻，除了讲课，就是跟着走，这是最洒脱的办法。跟定领导没错，错了也是领导的错，要改是他的事，我依然跟着，没脑子，有福气。当然，首先要看清谁是真领导，工作上的事听“菜团”的，买东西的事听马教授的，有时当地接待人员最明白，领导就是他们了。由于我跟得最紧，所以一次也没走失，连“菜团”都迷过路。关于这经验，我给大家讲了个故事。某企业主雇了些残疾人，一方面为了积德，一方面为了减税。除此之外，还有大用。当时公司被债务拖累得不轻，老板就领着智障员工前去讨钱，指着欠债人说，今天中午他管饭，说完抽身便走，结果智障人士像膏药一样贴上对方，走到哪儿盯到哪儿，连如厕都不放过，甩都甩不掉，老赖们没有不服的，最后都乖乖还了钱。人人是人才，关键在于放到什么岗位上。这个比方不太恰当，但是紧跟的做法还是可以借鉴的。

    在英国，吃饭最不称心。我本杂食者，是人吃的东西我都吃。但西餐实在不敢恭维，只有炸薯条还不错，与中国的酸辣土豆丝相比，一软一硬，“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到达苏格兰的当天，陪同人员问我们想吃什么，我说“苏格兰打卤面”，人们大笑，这个真没有，是“小沈阳”胡诌的。一路上接待我们的大多是香港华侨，所以常吃粤菜，我在国内接触过，但没那么浓烈，英国的粤菜馆大概要吸引当地人，所以菜做得并不秀气。回国以后前几天，我充分享受了顺口的小米粥咸菜，吃得平和，压住了心火。后来又进食猪耳朵、猪蹄子、猪尾巴棍儿什么的，都是神经末梢食品，吃啥补啥，神经末梢强健了，中枢神经一定发达，人会变得聪明起来。

    倒时差是大问题，到了英国朝西倒，回到中国朝东倒，我常半夜就醒，前半夜睡的是英国觉，后半夜睡的是中国觉，南辕北辙，颠三倒四，抵抗力下降。从伦敦带回了感冒，外国症状，国药疗效不好，于是大病了一场。节奏是生命内核，音乐没有节奏就没有旋律，生命没有节奏就没有活力。节奏表现在变化与重复中，从醒到睡，从睡到醒，既是变化也是重复，该睡的节点找不到，该醒的节点也就消失了。无序坏了情绪，有一种人生没被自己掌控的感觉，浮萍之苦，感同身受。我只漂泊了几十天，华侨们，几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