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 高洪超
在威海城区周遭的海边，凡冠名“某某嘴”或“某某咀”的地点，都是地理学意义上的海岬———突出海中的高地。在大口径火炮作为舰载主要打击武器的视距战争时代，“嘴子”成为海防工事的理想选址。 今天，威海湾南畔，从海埠村向东海岸线整体呈西南东北走向，长约3公里的海岸上，分布着华能威海电厂、威海威洋石油公司、威海新船重工，它们分别对应着龙庙嘴、鹿角嘴和赵北嘴。116年前的中国农历甲午年，三个嘴子上坐落着拱卫北洋海军刘公岛基地的三座海岸炮台，14门德国造克虏伯平射炮或臼炮，黑洞洞的炮口朝向威海湾南口。 甲午之战，大清帝国从朝鲜半岛牙山开始的大溃败，如多米诺骨牌，最后传递到威海湾畔的这三个嘴子。三台一倒，最后一张牌的刘公岛苦撑危局13天，古老中华千年未有之厄运、千年未有之变局由此开启。见证了1895年国运大转折的三座炮台，却在最近不到20年的时间里被拆掉两座，即使身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汉白玉石碑护符，也难逃厄运。 ———按语
威海湾南帮在19世纪末建成了龙庙嘴、赵北嘴、鹿角嘴三座海岸炮台，但目前只剩下鹿角嘴炮台。
位于海埠村北的龙庙嘴炮台最早消失。1991年4月，华能威海电厂开建，5层楼高的龙庙嘴炮台遗址彻底消失在挖掘机
的雪亮钢铲和沉重履带下。今天的华能威海电厂南大门，当年是一块洼地，正是用炮台堆土填平的，而今天电厂1号、2号
机组之间则是当年的炮台筑垒区域。
2005年8月，位于今天海滨路金线顶下的威海船厂搬迁，重新选址中，赵北嘴炮台遗址不幸位列其中。
》 南帮炮台选址不当，龙庙嘴炮台为日军所用
北洋海军时期威海湾南北帮的六座海岸炮台中，眼下唯一值得一看的只有鹿角嘴炮台了。 今天的鹿角嘴炮台遗址高约15米，临海一面坍塌，并不坚硬的片麻岩体暴露在海风朗日之下，大部分呈粉碎状。即使如此，这里仍是南帮三台保存最好的，其体量之厚重、临海之势，让人心魂震撼。 炮台南北最宽处约50米，东西长约近200米，这个规制远大于外形基本完好的杨枫岭陆路炮台，当年这里装备着四门240毫米口径克虏伯平射炮。站在鹿角嘴炮台遗址上，环视四周，西南是龙庙嘴炮台故址，西北是日岛炮台，北有刘公岛东泓炮台，东北望赵北嘴炮台，再向正南，视线越过庞大的银白色储油罐，看到松荫一簇的小莲子顶炮台遗址，然后视线可再向东南高山绵延、松林连片之处，寻找著名的摩天岭炮台。 看着这些当年为己而设却在须臾之间为敌所用的炮台，足以让人产生身处历史漩涡的窒息感，在缺氧般的瞬间，心灵穿越116年，重新回味甲午当年的悲愤和无力。 站在鹿角嘴炮台看西南，因为填海的缘故，浅浅海湾以西大约200米，就是今天的华能威海电厂三号机组，二号、一号机组烟囱依次向西，后两者之间正是当年的龙庙嘴炮台。也就是说，相对于战场设想区域的以东海面，龙庙嘴炮台似乎没有开炮的空间和角度。它蜗居威海湾内口，炮击刘公岛、鹿角嘴倒是最合适，甚至无需瞄准。 而相对于刘公岛和赵北嘴炮台，岛上最东端的东泓炮台在鹿角嘴炮台北偏西约10°，赵北嘴炮台则在鹿角嘴炮台东偏北大约45°。也就是说，鹿角嘴炮台的对海射界只有大约55°。而且这个射界还与东泓、日岛、赵北嘴炮台重叠。 日军进攻迫在眉睫的1895年1月24日，龙庙嘴炮台对于鹿角嘴、刘公岛的潜在威胁浮出水面，冲突在刘公岛基地陆路防御最高长官戴宗骞和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之间公开化。丁汝昌主张放弃龙庙嘴，戴宗骞反对，最后闹到北洋大臣那里。遥在天津的北洋大臣支持了后者，但事实证明他错了，鹿角嘴炮台正是被龙庙嘴炮台的四门大炮攻破的，连锁反应之下，日军利用鹿角嘴炮台击沉靖远舰，丁汝昌的坚守心理底线也随即被打垮。 战争打到威海卫前夕，丁汝昌提出龙庙嘴炮台这个大问题，说明他平时掂量过鹿角嘴、龙庙嘴炮台的战局位置、可能后果，但为什么不消弭漏洞于平时，他心中怎么想的，只能由后人揣测了。 1895年1月30日上午，日军从后路攻陷龙庙嘴炮台，也由此打进了整个南帮海岸三座炮台的大后路。利用完好无损的四门大炮，日军炮击鹿角嘴，守军溃散，鹿角嘴炮台不战而下。
》 遗恨无关汉纳根，李鸿章踢皮球选错了址
当年，德国陆军大尉汉纳根是修筑鹿角嘴等三座海岸炮台的总工程师。他此前主持修筑旅顺口、大连湾炮台，备受李鸿章信任，得以主持转修威海卫海岸炮台。威海卫三炮台不到半日失陷，是因为后路存在致命缺陷，后人因此对他颇多微词。 不过要讨论汉纳根的过失，首先要弄清楚他的职责，选址决策和施工指导有着本质性区别。若是前者，说明汉纳根确实水平有限，若他仅负责施工，直接相关的炮台工事质量则另当别论。目前学界对威海卫南帮炮台的评判焦点主要还是选址不当。 1892年2月28日李鸿章和烟台东海关道盛宣怀的一封电报可以证明汉纳根的无辜，电报事关烟台炮台设置。汉纳根主张在岿岱山筑炮台，还应在后路老炮台另筑一小台，装备150毫米口径平射炮，此外，不应该在玉带台修筑炮台。就此，李鸿章指示盛宣怀，要他和孙金彪逐一踏勘，向他汇报。 没等到盛宣怀的踏勘回报，第三天，李鸿章突然把汉纳根的这个球直接抛给了驻扎烟台的嵩武军统领孙金彪。李鸿章此举可谓老到，烟台是人家山东巡抚的防区，孙金彪是山东巡抚的人，盛宣怀是自己人，宦海久经的北洋大臣意识到了烟台海防不是北洋一家的事情，因此，赶快把球扔给孙金彪———我筹办北洋海防，不能不过问，但烟台是你的防区，你看着办吧。 李鸿章的这封电报并不是完全没有立场，他指出玉带山形势稍出能击口外，但也受敌。说到这里，李鸿章还抛出了另一个跟汉纳根有关的争论———在刘公岛南首，众人都说应建炮台，独有汉纳根反对。 汉纳根关于岿岱山炮台的建议最后没有被采纳，而他反对的玉带台，李鸿章和烟台最终采纳了。这有1894年5月李鸿章二次大阅北洋海军的奏折为证，李鸿章说“玉带山形势过露，易为敌乘，改于通伸岗炮台下添建一炮台”。至于汉纳根反对的所谓“刘公岛南首炮台”，争论发生在1892年，应该是南咀炮台，这个炮台最终还是修筑完成了，但战争证明这个炮台无用。 即使在旅顺口、大连湾、威海卫的工作备受肯定，汉纳根关于一门口径并不大的150毫米平射炮的建议都被否定，而他关于刘公岛南咀炮台的反对无效，都说明汉纳根没有炮台选址决定权。 再扯远一点，明朝防倭，威海卫指挥使曾经在赵北嘴以东、皂埠村北山设置炮台，到了清朝此间的海防前沿工事却向威海湾口内收缩，而1895年初日本联合舰队的进攻出发锚地阴山口就在皂埠村北山以东，这一点在后人看来，颇有九斤老太笑七斤老太的况味。
悬疑求解
鹿角嘴炮台工事为何用碎石造？
威海湾南帮在19世纪末建成了龙庙嘴、赵北嘴、鹿角嘴三座海岸炮台，但目前只剩下鹿角嘴炮台。 当年的鹿角嘴炮台两侧修筑有拐子腿，现在，只有东拐子腿残存，威洋公司油罐区的东护墙即是。当年的鹿角嘴炮台顶面分两层，今天依稀可见这种结构。 炮台平面中间偏东位置，手指粗、一人高的酸枣棵中，藏着一个圆弧形混凝土残破构件，埋在10几厘米厚的黄土之下。 这个构件断为两截，水泥已经泛白，但质量非常好，用手一摸只留下一手白色，说明水泥、沙子的配备比例很合理，不像现在的水泥构件，沙子多水泥少，用手一摸直掉渣。 当年北洋海军时期的炮台都是直边下沉八卦式，即等长直边八角形后开门。但鹿角嘴炮台上的这个混凝土结构却是圆弧形的，尤其是它朝向正南，在被北洋时期，这个方向是应该开口的！ 此外，这个混凝土残件下部是混凝土碎石结构，这也不符合北洋时期的“外部石块+内部夯三合土”结构，很容易理解的是，工事的混凝土碎石结构容易放大受敌炮击后的爆炸杀伤力———用夯土比碎石要安全很多。这到底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