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得鱼有点闷闷不乐,一个人走在前面。苏秒跟在老哥后面,不知道老哥为何不说话。
苏秒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地对袁得鱼说:“那么大半天了,为什么你既不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也不问我为什么跟这个女人打架?”
“我觉得自己还蛮有天赋的,才8个月,我的照片已经贴到花天酒地走廊的最前面了,你知道最前面意味着什么吗?头牌!唐焕也真是聪明,想得出这么个艺名—苏小小……”
“你这是头脑简单,你以为你做头牌,是你一个人可以决定的吗?其他不说,我看走廊上贴着的那些姑娘,还有店里与我打照面的姑娘,姿色绝对与你不相上下。”袁得鱼冷笑了一下,“还有,你居然打架,你也不看看谁是你的对手!那个女的,真要出什么事,肯定有很多男人会顶她。”
苏秒尽管感觉受到了打击,但老哥说的话也在理,苏秒瞬间低落起来。在袁得鱼来自己家之前,她的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与现在的继父在一起后开了家餐馆,继父成日酗酒,醉了就把苏秒按在地板上打。苏秒一想起这个支离破碎的家,以及破烂不堪、每次下雨都要上楼去修补的房子,就觉得很难过。她有点后悔从花天酒地的大门走了出来,当时自己一定是被冲昏了头脑,她必须得马上回去。她琢磨着,唐焕是否还能给她一次机会。
“在你带我离开上海之前,我想再去外滩走一走,也算是我在上海最后的纪念。”她楚楚可怜地望着袁得鱼。由于刚打过架,苏秒还是鼻青眼肿的,额头上还有几道清晰的抓痕。袁得鱼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他们俩坐在出租车后座,司机娴熟地开着车,上了南北方向的高架后,车子一下子飞驰起来,拐过一个弯道,前方的视野突然一下子开阔起来—一道明媚的河流,璀璨发亮的上海万国建筑,就像一幅巨幕电影,突如其来地跃入他们的视线,美不胜收。“太美了!”袁得鱼与苏秒同时发出赞叹。苏秒心想,上海,不愧为真正的不夜城。袁得鱼很久没有到外滩了,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父亲散步。一想到父亲再也不会回来,有些酸楚泛上心头。“哥,我去那里买个甜筒。”说着,苏秒欢天喜地地往甜筒车跑去。
袁得鱼转过身,趴在铁栏杆上,出神地望着夜色朦胧的黄浦江。他总觉得,父亲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自己,父亲对他而言,比任何人都重要。袁得鱼还记得,第一次从爸爸口中听到“股票”这个词的情景。那天,爸爸心情奇好,他们从四川北路一路散步到外滩。走到外白渡桥的时候,爸爸一下子将袁得鱼举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那年袁得鱼才8岁,骑在爸爸脖子上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占据了绝对高度的袁得鱼,兴奋得手舞足蹈。他指着万国建筑高兴地说:“爸爸,我们来这边那么多次,今天这些房子看起来怎么不一样啦?”袁观潮问:“有什么不一样?”“我可以看到屋顶了。”
袁得鱼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陈毅雕像上。“爸爸,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儿?”“这是上海第一任市长陈毅,是中国十大元帅之一,还写得一手好诗。毛主席当年还说过,自己写词还可以,写诗就不如陈毅了。当年,陈毅还封锁了上海证券交易所。”袁观潮的思绪飘到了远方。
“爸爸,什么是证券交易所?”“就是买卖股票的地方。”“什么叫股票?”这是袁得鱼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尽管他忘了父亲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估计那时候他也不理解什么是股票,但他能感觉到当时父亲复杂的心情。那年是1986年,中国第一只股票正在酝酿。作为为数不多的中国证券留洋人才,袁观潮希望自己能迅速加入到证券大潮中,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历史时刻。“那你教我炒股票好不好?”袁得鱼喜欢那些新事物。“少安毋躁。”袁观潮故弄玄虚地说,“你还小,不过迟早有一天,我要把自己的武林绝学全部传授给你。”
“好哎!”袁得鱼很是兴奋。“得鱼,中国资本市场的大时代已经到来了,你会是未来的明日之星,你有希望做真正的证券教父……”父亲若有所思,这句话,似乎是对袁得鱼说的,又似乎是对他自己说的。
回忆到这里,袁得鱼心里竟不禁有些酸楚—那样的美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自己心中对父亲的怀念竟是那么强烈。他想起父亲的那句话,“人最深沉的痛苦是无法与自己最心爱的人分享”。但自己眼下并没有什么可与人分享的,应该就没什么好痛苦的,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呢?他在海门的那段时间,都快忘记什么是难过了。
对了,苏秒呢?他四处张望,苏秒早已不见踪影,四处只有外滩朦胧的夜色。“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穿着风衣,短裙……”袁得鱼跑向甜筒车,对售货的小阿弟比画着。袁得鱼想了想,他强烈预感到,苏秒应该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