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 张子森

    “他还年轻，还要养家糊口，出来打工不容易……”6月下旬，当傅纪余托人对法官说出这些话时，连法官都吃了一惊。
    此时，距离傅纪余母亲出事刚刚过去两个月。4月21日，在浙江嵊州打工的贵州农民工杨光荣骑电动车上班，路过长乐镇福全村姚姆山自然村路口时，一不小心撞上了80多岁的老太太陈水何。老太太经抢救无效死亡。
    陈水何的三个儿子悲痛之余，得知肇事者是个农民工，决定放弃民事赔偿，他们甚至主动替肇事者求情，减轻处罚。
    杨光荣最终被判入狱一年，陈水何大儿子傅纪余对他唯一的要求是：出狱后到老母亲坟头烧烧香，“虽然她83岁了，但身体很好，这样死了，我还是很伤心。”
    “都是农民工，不容易，何苦为难他呢？”7月5日，傅纪余对本报记者说。

    “老娘还能挑小米，身体很好”

    画外音：浙江嵊州市长乐镇姚姆山自然村坐落在半山腰上，村边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灌溉着村前的大片水田。

    傅纪余被强烈的阳光晒得黝黑，他憨笑着站在水田里一栋砖房前，赤脚，挽着的裤腿上沾满泥水，头戴一顶草帽。

    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除了眼神，很难从傅纪余脸上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浙南口音极其难懂，他说，“告诉你不要来嘛，又不是天大的事情。”

    齐鲁晚报：这些天，心情好些了吗？

    傅纪余：(叹气)事情已经过去了。那天(4月21日)我自己去嵊州卖笋，我家笋是不少的。村里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我母亲出车祸了。

    齐鲁晚报：我听村民说，您母亲以前身体不错。

    傅纪余：是，我没有想到会出车祸。她83岁了，但还能自己挑着小米到处走，那天就是要去碾米……(傅纪余眼睛通红)我以为她会善终，听到电话后，我很伤心。

    齐鲁晚报：听到母亲被撞的消息后，您是不是反应很激烈？

    傅纪余：当时，心情是不高兴的。83岁了被一辆电瓶车撞倒，但没有过激的反应。毕竟老娘年纪大了。不过她被电瓶车撞死了，我是感到她很冤。

    齐鲁晚报：很冤？

    傅纪余：是的，这不是正常死亡，老娘身体很好，能多活几年的。我在医院，医生说她颅脑受伤，已经不行了，后来就死了。我很伤心，但没办法，就把她拉回来，殡葬了。

    齐鲁晚报：村子里的人说您对老母亲不错，但外人听您这么说，会不会觉得您对老母亲不在乎？

    傅纪余：我不管那些。老娘死了我很伤心，但人家也不是故意的，也没想到电动车能撞死人这样的后果。他就是一个打工的，也不容易，以后出狱了，能来老娘坟头烧烧香，老娘原谅他就行了。

    “他撞了人没跑，就是好人”

    画外音：肇事者杨光荣来自贵州，30岁，在嵊州一家工地打工。已经入狱服刑的杨光荣在傅纪余看来“老实本分”，而一贫如洗的现状让他根本无力承担经济赔偿。

    按照嵊州市法院相关人士介绍，此案如果申请民事赔偿，赔偿金在6万元左右。而傅纪余在见到杨光荣后，也很同情这个农民工。他和两个兄弟商量，不要他的经济赔偿。到现在，就连老太太的殡葬费都是傅纪余兄弟三个凑的，自始至终没有向杨光荣索要任何赔偿费用。

    齐鲁晚报：那天，您是在医院见到了肇事者？

    傅纪余：看到他时感到这是一个很老实的人，站在那里不知道怎样好。他打工也没什么钱，我自己也心死了。他帮别人打工，跟我们一样，帮别人打工挣不多钱，都是这样子的。

    齐鲁晚报：您了解过他家的经济状况吗？

    傅纪余：打工的能好到哪里去？我就见了他一次，以后就被交警带走了，我就不知道了。他在哪里打工我都不知道。

    齐鲁晚报：只见了一次面，您就做出了不要赔偿的决定？

    傅纪余：他要是撞人跑了，我们连谁撞死的都不知道。后来村民看到车祸，报了警，村领导告诉了我。但他撞了人没跑，那就是个好人。

    齐鲁晚报：但人被撞死了却没有赔偿，你们没有想法？

    傅纪余：没有想法的，如果丧葬费拿得来也好，拿不来就算了。我们自己也是这么商量的。问他是在哪里打工，他也说不清，跟我一样的。

    齐鲁晚报：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付给您钱吗？

    傅纪余：一分钱也没有。他没有钱，还想吃他肉(浙南方言，这里指索要赔偿)，我不想吃肉的。只有算了，这样过去了就算了。

    齐鲁晚报：但我看您的家境也一般。按照嵊州市法院工作人员的估计，赔偿金额在6万元左右，这对你们来说，应该不算少。

    傅纪余：我就是养养鸭卖鸭蛋，种点果树，毛收入一年也就5万多点。两个弟弟一个在银川打工，一个在嵊州打工，都是农民工，收入也不高。在嵊州的弟弟有一辆摩托车，如果是他撞了人，那怎么办呢？

    齐鲁晚报：您决定不上诉，两个弟弟同意吗？

    傅纪余：我们商量好了的。我最小的弟弟那里，收到交警队寄来的一封信，叫我们去上诉。我说不要上诉，轮到你自己把别人撞了，钞票拿不出，你怎么办？我只有这样说说了，没有其他话讲过的。

    “他早出来还能养家糊口”

    画外音：案子进入法律程序后，嵊州市法院的法官郑林海很奇怪傅纪余一直没有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他通知了傅纪余。但随后得到的反馈让他有些惊讶：傅纪余不仅表示放弃民事赔偿，甚至让人带话给郑林海：不要判杨光荣的刑。

    据嵊州市法院办公室丁海江介绍，按照相关法律规定，杨光荣需要入狱1—3年。但有了被害人家属傅纪余的谅解书，法院日前依法对肇事者杨光荣作出从轻判决，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齐鲁晚报：就是因为这种换位思考，让你们放弃了上诉吗？

    傅纪余：也不是，撞都已经撞了。还有一个(原因)，撞人的那个人年纪比较轻，大概是30岁左右，我准确的年龄也说不来，好像是。一个人年轻时是赚钱的时候，如果年轻时被判五年，出来的时候都已经三十五六岁了，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齐鲁晚报：所以您希望他不要被判很长时间？

    傅纪余：对的，他反正也没什么钱。他出来以后呢，也要养父母的。我就和法院的人说了，能少判刑就少判刑，就算是我们和解了。

    齐鲁晚报：这个和解看起来是你们吃亏了。

    傅纪余：如果要他赔的话，他也拿不出来。反正我们心也死了，不要他赔的，外地人打工，跟我们自己一样，多么罪过(当地方言，辛苦的意思)，赚点苦力钞票多少罪过来。只不过80多岁的老太婆被撞死是很冤的，80多了还被电瓶车撞死是很冤的。

    齐鲁晚报：如果对方很有钱呢？

    傅纪余：换一个有钱人，不用我们说他也会赔偿吧。如果没有赔钱，给你多坐几年牢，也有想法的。这个呢，反正也没有钱，早点让他回去，只要到我老娘坟前给她看一眼，烧烧香，点上蜡烛拜一下，这样就好了。

    齐鲁晚报：这是您对杨光荣唯一的要求？

    傅纪余：是的。还有他自己做人的职责，做人的素质好一点就行了。

    齐鲁晚报：那村里人能放过他吗？

    傅纪余：我们老早就放过他了。我们村干部也是这么说的。

    齐鲁晚报：我了解的情况是，杨光荣没有想到你们会放弃索赔，他说出狱后一定要来您家里一趟，做人的本分要求他去老人坟头拜一下。

    傅纪余：这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