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龚海
顶着“最牛校长”光环的叶志平防到了地震,却没有防到自己的身体。6月27日,因突发脑溢血陷入昏迷的叶志平没有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情绪稍微平复后,叶的儿子想起父亲生前曾说的“此生无憾”。
在6月29日的追悼会上,四川安县副县长安瑛读了悼词,一份由安县组织部和宣传部共同起草审定的生平介绍写道:“(叶志平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光荣的一生,为安县的教育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悼词没有提到“5·12”大地震时桑枣中学2200多名师生用1分36秒逃生的细节。遗体告别后,叶的一位同学甚至感叹,叶就活了那1分36秒。
歪打正着
在告别仪式上,很多人哭了,朱玉的眼睛里也泪花闪动。
三年前,还是新华社记者的朱玉在地震灾区采访,跟随心理咨询队来到桑枣中学,然后她见到了校长叶志平,《一个灾区农村中学校长的避险意识》的报道就此出炉。
很快,“最牛校长”叶志平的名字传遍全国。
突然出名让叶甚为惊诧,之后他很低调地说自己做的很多事情其实就是“歪打正着”。
安县桑枣中学以前的实验教学楼建成于1985年,花费17万元,每平方米的造价折合下来才100元,工程质量堪忧,甚至无人敢验收。叶志平从1995年起担任桑枣中学校长,他担心这栋教学楼会垮塌,遂决定花三年时间整修和加固。
一位老教师回忆,叶志平先是拆了楼里的厕所,然后砸了水泥栏杆,换成钢管,最主要的是给教学楼加了立柱,“类似钢结构的,很粗,20多根,直接从一楼通到顶”。
楼体加固的项目很多,前后花费了40万元。当时安县每年教育系统学校维修经费只有17万,叶就一点点地向教育局要,还不够,他就四处化缘。很少有人知道他凭私人关系,向当地一水泥厂要了大量水泥,变现后支付工人工资。
大修之后,叶还不放心。2004年,他到上海参加一个高级研修班,恰逢一座写字楼进行消防演习,他稀里糊涂地参加了。回到学校后,他也想搞一次演习,不过目的是为了防止停电或火灾时出现群死、群伤事件。
即便有人反对、有人麻痹,疏散演习还是被叶坚持下来,每学期至少会有一次。
不过叶始终没想到他的所有安全措施最终经受的是一场大地震的考验。
地震的第一波震荡过后,2200多名师生在1分36秒内全部顺利撤到操场上。这天,加固多年的实验教学楼里坐着700余名学生。
“凭我的专业知识,实验教学楼如不多次加固,在地震中必垮无疑。”叶的儿子断言,而他所学专业是西南科技大学建筑设计专业。
虚名之累
时隔三年,绵阳市区通往桑枣的道路经辽宁省援建,已变成宽阔的六车道,一路驱车,两边青山葱翠,半小时内就能到达桑枣镇,那是一片被山包围的平坦开阔地。
桑枣中学搬离后,原校址转给了连心小学使用,那栋加固过的实验教学楼早已拆除,原地上矗立起一座四平八稳的4层教学楼。
现在的连心小学依然能看到地震的痕迹。水泥地面上还有长条的裂纹,角落里两栋桑枣中学教师家属楼的墙皮大面积剥落,几户人家的阳台窗户玻璃震碎后一直敞着,无人翻修。
除了家属楼,叶没有再置房产。震后,叶忙着校舍重建,家只是叶睡觉的地方。桑枣中学司机王显明印象最深的是,很长时间叶的口头禅就是“帮我买一个干饼子回来”,他常常不吃早饭就赶到学校,晚上十一二点才得以回家。
叶不得不为“最牛校长”的虚名所累。一位老师介绍,震后一年里,叶到全国各地参加大型活动有16次之多,接待各地的考察团不计其数。
一位彭姓老师直言:“校长是劳累而死的,至于压垮他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那恐怕就是‘最牛校长’这个名号了!”
叶很豪爽,桑枣当地一司机说,叶没有架子,为人亲和,酒桌上也很爽快,常被赞为“酒品如人品”。
而在儿子眼里,叶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使得叶在学校大小事务上,都事必躬亲。
学生常常看到叶一个人围着校园转,见到地上有垃圾会一点不落地拾起来。辽宁援建桑枣中学时,虽然只需学校进行一些配合,但叶却全程参与。他事先就想好了各种细节,新校园要留足够多的空地,新建楼的走廊增加到约2米宽,房子不贴瓷砖,不用大块玻璃,不装外挂防盗窗等等。工程开工后,叶还执意每天去工地查看。
出名没有给叶的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善。有民办学校曾邀请叶去做校长,年薪15万元,叶没有答应。他说:“离开桑枣,我就不再是‘最牛校长’。”
对于桑枣,叶认为这是他一生的作品。他从1978年就到桑枣中学当英语老师,干到校长后,叶创下了桑枣中学全县中考的16连冠。
2010年,桑枣中学搬进了新校园,面积是之前的两倍多。
出名也许意味着叶只能在桑枣继续干下去,因为这所学校无一处不打上他的印迹。一位老师惋惜:“叶校长57岁了,按照他的年龄,早就该退二线了,到头来却死在任上。”
“令狐冲”
一位与叶相熟的当地记者私下说,虽然叶出名了,但当地政府似乎并不是特别愿意宣传叶,毕竟叶的出名源于教学楼质量太差,这有意无意地指向为政府的责任。
这仅停留于猜测,该记者表示:“这些政治生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叶在接受一系列采访时,被问及筹款翻修教学楼之事时,他总会强调翻修得到了教育部门的大力支持,只是安县的财政收入实在太少,经费有限,以至于翻修颇费周章。
有人说叶不懂政治,“也可能是他年龄太大了”。也有人觉得叶太直,太仗义,只适合当他的校长。
受访的几位学校老师都说叶善于用人,并一直考虑为老师们改善居住条件,以留住一批年轻骨干。
而叶的儿子只希望大家能记住父亲的三个身份:老师、校长和共产党员。
叶去世后,安县向四川省有关部门询问过葬礼事宜,省里回话由绵阳市和安县牵头处理,绵阳市说一切由安县自行处理,只需上报相关程序即可。“这不能叫追悼会,可以叫悼念会,不过由县里牵头成立治丧委员会,这是不多见的。”安瑛说。
而叶的几位好友也表示县里能给写悼词,确实很不容易。
叶的儿子不愿评判父亲在教育上是否伟大,他说一切以治丧委员会的意见为准,他不认为父亲受过任何亏待,相反,他和家人觉得叶一直备受组织上的关怀。
一纸悼词也并非盖棺论定,安县宣传部部长谭莉说:“会不会追认叶志平为烈士,到时得看上级的意见。”
儿子始终觉得父亲这辈子活得很洒脱,“有点儿像令狐冲,”他说,“小说里写,平一指好意劝有内伤的令狐冲不能饮酒,不能近女色,没想到他哈哈一笑,说有好酒不能喝,看到美色不能接近,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叶就这样,儿子犹记得过年时,亲戚不让喝白酒,欲换成红酒,叶拿过白酒说:“我就是想喝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