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青
前几天,偶尔翻到央视法制频道,看见一个男主持与两个女主持,正在夜线栏目里座谈走光露点的话题。其中一个女主持说她总会提醒节目嘉宾的不慎之处,但是,她又特别强调“如果那位嘉宾属于知识型的”,她就不敢了———因为,这类嘉宾会觉得我们轻浮!呵,什么逻辑?现代媒体在声色娱乐方面,对知识分子的歧视,由此可见一斑。哪怕,行止间风纪尺度乍泄出来一线春光,非但不具幽默感或娱乐性,反倒更多一重道德负担来。
不过,近来娱乐业风纪尺度之大,应该算是港片《3D肉蒲团》,至少,仅就“尺度”而言,已经确定不能获准在内地影院公映。《肉蒲团》三个字已经是经典色情招牌了,但是此片还嫌不足,正式片名全称为《3D肉蒲团之极乐宝鉴》,号称作为全球首部3D三级电影,注入全新精神创作,以最先进的立体科技摄制,在大银幕上呈现逼真的乳波臀浪。有点矛盾的是其导演的宣传:“这次是经典重拍,因此老版里很多个经典的镜头会出现在新版里,让人感动。”是色情片还是励志片,感动什么?况且,色情片发展到3D,已然是想象力的堕落与无能了,说明这项活色生香的古老娱乐业务,沦落到靠视觉技术喂眼球乞讨观众了。还好,有内地的禁映帮忙,维持着对色情片的禁忌感,这个片子的票房,据说不少是赴港旅行团的内地观光客。
李渔写《肉蒲团》有点旧文人玩春宫图的意思,趣味上的把玩之外,还保持着智力上的优越与幽默,也是因为有了这种智力高度,让未央生的“尺度”由小而大,由大至无,直入人生虚无之境,出家遁去。色情在表述上指东打西的叙事方略,与文学,尤其是纯文学,可有一比:都是从感官的这头,到感觉的那头;从现实的此岸,到想象的彼岸;驱动鲜活的性命,呈现欲仙欲死状。想想安娜·卡列尼娜、包法利夫人……以文学的方式装正经与装不正经,都有可能成为经典。文学给人的神圣感,有时候,即是如何把握“尺度”的问题。
当年《O的故事》作为事例性文本,附在李银河《虐恋亚文化》书后进入国内,让人很有一些惊异与惊艳。小说翻译得摇曳生姿,信、达、雅兼备。小说写一个叫O的女人,为顺从情人而进入某个城堡,在那里不断受到鞭打和性虐待,她服从并安于如此际遇,直到情人将她从一个男人手里转让至另一个男人手里,沉沦或死去。然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她从不反抗,她愿意为了爱而作为祭礼将自己奉献出去。这部被称作是历史上“最伟大色情小说”的出版,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法国文学界的一件大事,它带有精英文学的一切特征———禁忌的题材,郑重其事的出版宣传,被禁又被开禁,获得法国重要的文学奖项双偶奖。上世纪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的知识分子们有点像我们的性学专家李银河,喜欢以色情的尺度来衡量整个社会思想文化的进步程度,文学界也涌动着一阵色情写作与出版的潮流,《O的故事》的出版商,也是《萨德全集》的发行人。只是,《O的故事》作者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一个谜。
人们想象中的知识分子的装正经与装不正经,这两种迥然不同的状态,在这部色情小说的写作与出版过程中,都可谓达到极致。时隔50多年,法国作家安吉·大卫的传记《藏在〈O的故事〉的女人———多米尼克·奥利》(新星出版社)揭开一个令人瞠目的谜底。伽利玛出版社和《新法兰西》杂志著名文学编辑、评论家、女权主义者多米尼克·奥利一生只写过这一部小说,并且是作为一封长长的情书,写给她的情人、著名出版人让·波朗的。其目的很简单:取悦情人。那年,她47岁,单身,与父母和儿子住在一起,而波朗是她的上司,有妇之夫。他们的关系,保持终生。这个小说故事让波朗感到异常有趣,认为有必要公开出版它,一番周折之后,它署名波利娜·雷阿热问世。传记中所有话题都围绕《O的故事》展开,让·波朗、埃迪特·托马斯、阿拉贡、安娜·德克洛甚至萨特……二战前后那些法国知识分子中如雷贯耳的耀眼名字,都对小说给予过高度关注,当然,是从文学的角度,讨论它的立意,探索它的写法等等。这部传记严肃与严谨的叙述风格,使它获得了2006年的法国龚古尔文学奖。
《O的故事》虽然是以情书为写作动力,但也像李渔之于《肉蒲团》一样,陈列性事细节过程中,别有一种疏离态度。1975年著名导演贾斯特·加金也曾将之搬演为电影,被当作虐恋电影中的经典。据说,作者并不认可电影中的全情投入激情演绎。就像搞文学,笔触在世俗事务适度荡开一些,写现实要有理想;搞色情,讲究的也是将遂而未遂之趣。此间,最会拿捏的还是知识分子,有央视夜线栏目走光话题中,女主持对“知识型嘉宾”的印象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