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吉本芭娜娜之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所谓“疗伤系”的故事，读到向田邦子短篇小说作品集《隔壁女子》的时候，本以为这又是一幅魔幻的画作，就像梵高的《星夜》，交织着神奇且令人迷醉的变形与隐遁，世界的碎裂和平稳界限分明，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合在一起。但这些故事用一种很骨感的现实，击碎了梵高的色彩，重新构建了素描般的画面。

    向田邦子的父亲曾经背叛家庭，这让她笔下的故事总以家庭为主。

    费尽心力地照顾别人的情绪与感受，呵护他们的生活，但到头来发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轨道，付出并不是一种悲壮的善举，反倒是多余的压力；谋求情感上的眷恋，宁肯不切实际地维系着奇特的关系，尽管心觉怪异，仍愿意假装不察……在她的故事里，家庭的地基并不牢靠，建材杂乱且不坚固，成员关系好像没有经过任何契合、粘连、拼接，总是岌岌可危地摇晃着，似乎稍一触碰就轰然坍塌。

    家庭是一张过滤网，进入其中的人，欲望自然被屏蔽在外。伦理顽强地织起细密的格子，警惕着每一丝碾挤过去的可能。然而欲望是如此强烈地膨胀，于是过滤网像气球一样鼓起，犹如下垂的胃搅得五脏六腑不得安宁，犹如沉甸甸的囊压得脊背无法承担。

    有时候，意外事件———如偷情，似乎像一根针，可以捅破这张网，但在向田邦子的故事里，这往往只能制造滴漏的效果。当欲望以为找到宣泄之处，拥堵在针孔面前时，出口瞬间变成了伤口。

    小说里的人们往往为此活得更加艰辛。如果故事停留在这个层面上，将流于俗套。不过向田邦子以她对世界独特的认知拒绝了俗套。

    似乎上学时做了太多的是非题，人们总是习惯把事情划分到两端，很少留下中间地带。其实对很多人来说，生活并不是在快乐与忧愁之间简单地来回跳跃，反倒总是在一种情绪中隐伏着另外一种，就如你在和朋友畅快交谈的时候，被他不经意一句话弄得有些不快，而后又迅疾消失；又或者如你在一天中遭遇数个小挫折后，在你不期然获得关心之人那里，得到一句安慰，又很快面对之前令人讨嫌的面孔一般。

    所有人的类似遭际集合到一起，就组成了这个世界的情绪图谱。也许多数时候你会认为这个社会冷漠且凌乱，不过总在有灾难发生的时候，它魔术般拿出所有的温情；也许多数时候你会觉得这世界挺有人情味，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却冷酷得无以复加。

    每当至此，你我都会莫名其妙：小时候，这世界是一个童话，成年了，这世界像一个笑话———那么到底该相信哪一种？

    向田邦子的态度大概是：既然生活于现实，就不要轻信幻想。尽管她笔下的那些家庭看似无可救药，但她总是以一种莫名的力量高妙地维持着平衡，让提心吊胆的感觉尽自摆动，却不会出现最终的碎裂。

    幻想是奢念，人无奢念的时候，就容易清醒，并迅速从伤痛里抽身而出。因为清醒，又不易决绝。所以在向田邦子的故事中，游走在破碎边缘的时候，是宽和将危险埋葬，只留下纽带；冷感袭来的时候，是豁达催生温情；失落渐强的时候，又是对未来的渴望抵挡在最前沿。每当有一块砖木从建筑中被抽离时，她都及时地补入另一块。

    对于这个世界，她仍趋向是“善”的，而同时又并不否认它的“恶”，所以她接受痛苦，又不轻易向后者认输。比起生活在童话里的人，她的无奈与压抑多出许多，然而她将其化解时所感受到的温情，并不建立在虚幻上。

    《隔壁女子》

    [日]向田邦子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

    版社

    2011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