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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老没少”的工人爸爸
  • 2011年07月31日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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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中右一为本文作者的父亲

    □张爱红 张作鹏  爸爸是奶奶第一个孩子,天资聪慧,生性顽劣。一次奶奶补衣服,一转身,针不见了。那是奶奶唯一的缝衣针。地下、针线笸箩里里外外,奶奶找个遍,没有,眼光落到五岁的爸爸身上。但是任凭奶奶威逼利诱,爸爸始终就三个字“不知道”,一只手却死死摁住头上的帽子。奶奶说摘下帽子!爸爸摁帽子的手更紧了。奶奶一巴掌煽过去,帽子从爸爸头上飞出去,落在地上。奶奶在帽子里找到了针。奶奶又一巴掌过去,爸爸交代说他想做鱼钩。

    上面的故事是我妈讲的。当我向爸爸了解事情真相时,爸爸说甭听你娘胡囔囔。

    爸爸爱吃水饺,但从不吃醋。菜里只要放了醋,无论山珍海味,爸爸都不会动一筷子,有时闻着醋的酸味,他都会干呕几声。问他为什么,爸爸讲了下面的故事。

    1950年一个普通的午后,一个卖酱油、醋和香油的小贩,来到老家的村庄。一路奔走、沿街叫卖让小贩又累又渴,看到街道上空无一人,渴坏了的小贩放心地到村民家讨水。这时,十几岁的爸爸和他的两个同学发现了没有主人看护的独轮车,三个人交换一下眼神,各自抢到独轮车前,一个抱起酱油坛子,一个抱起香油坛子,爸爸抢到了醋坛子。喝醋的爸爸吐了三天酸水,从此再不闻醋味,喝香油的小子泻了三天,那几日他家厕所如香油坊一样飘香,喝酱油的最惨,十几岁的孩子像患上痨病的小老头,终日咳嗽不止。

    读私塾的爸爸,语文、算术特别好,高小毕业后,爸爸当上了村里的会计。那年冬天,爸爸和村里其他青壮年参加黄河堤岸加固,俗称“出夫”。出夫劳力有男也有女,他们在一口锅吃饭,一个通铺睡觉。村里带队的队长心术不正,睡觉时老是把自己的铺盖卷紧挨着大姑娘、小媳妇,别人敢怒不敢言。爸爸当面说过他几次,不听。年轻气盛的爸爸当众把队长的铺盖卷扔到泥地里。虽然队长人高马大,但是面对一身正气的爸爸,自觉理亏的队长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

    在之前,爸爸负责队里财务时,每一笔账的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一分一毫都记得明明白白,已经触及到队长的个人利益。新仇加旧恨,队长伺机报复。机会很快来了,山东金岭铁矿到村里招工。

    那时有句俗话叫“七级工、八级工,不如农民一沟葱”。习惯了农村生活温情与懒散的农民,对到企业上班根本不感冒。整整一天,村里没一人报名。于是,铁矿招工负责人求助公社,公社找队长,招工上升到政治高度。队长不假思索,第一个给爸爸报了名,其他5个有“不良记录”的青年,也被队长公报私仇。处处受排挤、无力改变现状的爸爸二话没说,收拾行装,走人。

    在铁矿,爸爸每天砸石头、抬石头,工资每月15元,扣去生活费,剩3元。不到半年,和爸爸一起参加工作的同村青年,溜了四个。 

    机遇往往深藏在被忽视、被冷落、最不起眼的角落。

    勤奋好学的爸爸从电焊工学起。在师傅指点下,他的电气焊水平一步步提高,工资也逐年一级级攀升,十几年后,爸爸成为一百多人的车间里最年轻的八级工。八级工,是当时工人阶层获得的最高荣誉。爸爸的电焊技术甚至超过师傅,他的单面焊接双面成形更是冠绝一时,无人能比。那时工人也不再是让人瞧不起的“一沟葱”,一跃变成了炙手可热的“铁饭碗”。

    每月一百多块的工资,让爸爸戴上了“上海牌”手表,骑上了“国防牌”自行车,在村里率先配齐了象征那个年代成功男人的几大件!

    每月一百多块的工资,也滋润着爸爸的生活。在农村过年过节、婚丧嫁娶才能见到的酒肉,爸爸随时都能享受到。每个周末,爸爸和他的酒友们都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喝得不亦乐乎,有时能喝通宵!爸爸“酒名度”不但在村里,在方圆十里也小有名气。有酒有肉的生活,让爸爸风光无限,也为他的下半生埋下了隐患。

    我小时候除了盼年,再就是盼自己或者家人生病。那天我妈生病,我暗自欢喜,一刻不离妈妈左右。医生给我妈把脉、听诊,爸爸坐着马扎,在火炉上煎大头、细身、身上泛着细小盐粒的“狗棒鱼”。

    “你们三个过来!”正在煎“狗棒鱼”的爸爸把我们姊妹三个叫到跟前,用菜铲指着我们的鼻子,挨个问:“是你拿的?”我们都干脆地答:“没有!”自始至终,我的左手一直挡在裤兜前,爸爸找的咸鱼,就在我的裤兜里,热乎乎地贴着大腿。

    爸爸说:“怪了,咸鱼自己长腿跑了?”医生打圆场说:“可能让猫狗叼走了。”我妈说:“家里没养猫狗。”医生说:“三条就够吃,三条就够吃。”

    好在爸爸没有再追究咸鱼去向,和医生就着三条狗棒鱼,一盘炒鸡蛋,喝起了酒。但是长腿的咸鱼,却时常被爸爸说起:“手真麻利!我扭头和医生说话的空,锅里四条狗棒鱼成三条了!鱼在锅里冒着油烟,人家就抓走了!都说手是肉长的,我不信!”

    我妈这时就笑着说:“谁家的孩子随谁家!要是戴着帽子的话,没准就藏帽子里!”

    爸爸38岁那年,患哮喘病的爷爷走了。奶奶、叔叔、姑姑哭得惊天动地,爸爸没哭。我问他为什么。爸爸说:“人死了,哭有啥用,能把人哭活?”我们给爷爷上坟,爸爸不去,说:“迷信!人都死了,再好的饭食也吃不到。活着孝敬,比啥都强。”迷鬼信神的奶奶对爸爸很有意见,说他没老没少的。

    “没老没少”的爸爸,在村里每个工分六七分钱时,就每月给奶奶十块钱养老钱。我家虽然明着和奶奶分了家,但明分暗不分。爸爸有6个弟弟,叔叔们上学,爸爸掏课本费、书本费;四叔订亲,“借”去我家120元的上海大挂钟;五叔结婚没房子,我家搬出去,买旧房子住。在爸爸的帮助下,我的6个本分务农的叔叔无一人打光棍,都娶上了媳妇。这在当年也是难得的。

    爸爸由于喝酒过度,1987年得了脑血栓,住院治疗,腿脚不如以前灵便。之后,脑血栓的老毛病又犯过几回,爸爸才彻底告别了嗜之如命的酒。随着年龄增长,爸爸身体每况愈下,行走都需要人搀扶。2002年深冬一个夜晚,爸爸离我们而去。

    爸爸去世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忘了冷暖饥渴,忘了亲情家庭,忘了时光交替,陪伴我的只有不尽的眼泪。

    一天,我独自恍惚走在村外田埂路上,两边是灌浆绣穗的麦苗,空气中有股丝丝清香。不远处,站着一人,背对着我,像爸爸!一身藏蓝的裤褂,拄着短柄手杖,腿脚看上去很灵便。爸爸偏瘫十几年,肯定不是他!走到那人跟前,他转过脸,是爸爸!不等我说话,爸爸虎着脸说:“成天哭啥?别再哭了,回家好好过日子!”说完快步走进一个砖砌的院落……

    我一激灵,醒了,原来是梦!

    某日,看到网友“一根小葱”纪念父母的日志:

    现在

    我开始学着

    不再用泪水

    怀念你们

    我知道

    你们愿意看见

    我的微笑……

    我明白了爸爸托梦的深意,怀念不能只用悲痛,更不能成为生活的全部,那才是对逝者最大的安慰。

    ●姓名:张建勋

    ●终年:63岁

    ●籍贯:山东省淄博市桓

    台县周家镇夏家村

    ●生前身份:山东省金岭

    铁矿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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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背影
婆婆要出嫁
“没老没少”的工人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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