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片 本报记者 石念军

    8月20日，一场名为“夏健强的画”的画展在武汉开展。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参观，展室内偶尔响起一两声叹息和唏嘘，11岁的夏健强只是呆呆地注视着他的画，仿佛没有听到。而一旁的母亲张晶明白，这些声音不是冲着画，而是冲着夏健强的父亲———沈阳一个名叫“夏俊峰”的小贩，两年前，曾拿刀刺死两名城管。

    因为父亲，这个孩子连同他那童稚的画作，一并走上了台前。

    因为爸爸

    8月19日的武汉异常闷热。

    在湖北美术学院宿舍院内的一家旅社里，夏健强依偎着妈妈，一个劲地喊热。这是他们来到武汉的第二天，闷热的天气让一直住在东北的小健强很不习惯。

    如果不是受邀举办一场画展，夏健强和妈妈压根就不会来这里。

    即将年满11岁的夏健强，是沈阳当地少年宫的知名小画家。据妈妈张晶讲，孩子6岁半开始学画，很快就展露天赋。连续两年参加一项全国性绘画比赛，都获得了东北三省赛区的一等奖。

    但这一次，真正促成画展的，并不是他的画。

    虽然是闲聊，但两年前的那场纷争却在下意识中没有绕过去。一提到这个话题，张晶立刻示意儿子出去。

    夏健强很快转身出门，两年多了，这个场景他已再熟悉不过。每当有记者造访，妈妈都要把他支出去，不让他听到。

    他只知道妈妈的谈话内容一定和爸爸有关，虽然到现在他也不清楚，在爸爸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爸爸已经两年没有回家，而妈妈说爸爸是出了远门。

    他也不知道，两年前的5月，爸爸因为摆摊与城管发生争执，结果两名城管死在了爸爸刀下。而“夏俊峰”这个名字一下子被大家所熟知。

    带上屋门时，夏健强转身做了一个鬼脸，冲妈妈眨巴几下眼。但当他的眼神转向记者时，却是胆怯中带着一丝狐疑，然后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如果不是在武汉，而是在沈阳，这个画展我们打死也不会办。”张晶叹气，“答应办这个画展，也是希望大家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别冷下来，还能救他爸爸一命”。

    就这样，夏健强被推到了台前。

    画作里的童年

    6岁半开始学画的夏健强，笔下的世界色彩斑斓：一个孩子如天使般飞向妈妈的怀抱；孩子在浴盆中嬉戏；黑白相间的奶牛在草原上吃草；红花在绿叶掩映下姹紫嫣红；黑线条的“自画像”上，夏健强圆瞪着大眼睛……

    这是夏健强眼里的世界，也是他童年的见证。

    虽然父母只是沈阳五爱市场门口“两个卖烤肠的”，但穷孩子也是家里的一块宝，夏健强从小就是夏俊峰夫妻俩的骄傲，他曾连续两年获得东北三省绘画比赛一等奖。老师经常劝夫妻俩带着夏健强去北京参加比赛。每当这时，夏俊峰两口子只是无奈地苦笑。一万元的花销对这个贫寒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

    但嘴上说着“不敢想”，暗地里，两口子却一直小心翼翼地攒钱，准备送孩子去北京参赛。

    钱攒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孩子7月就放暑假了，“就差那么一点”，悲剧发生了。

    2009年5月16日，在沈阳风雨坛街的路口，正在支摊的夫妻俩被突然出现的城管逮个正着。随后，夏俊峰随同执法人员到勤务室接受处罚。这一过程中，夏俊峰与执法人员发生争执，他摸到了兜里装着的小刀———那把用来做生意削香肠的小刀，向城管身上扎去，两名城管死亡。

    出事后，一向被父母视作骄傲的夏健强变得沉默、敏感，但他更喜欢画画了。他常常坐在画板前，铺开一张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用习惯的左手，涂涂抹抹，描绘自己看到的和想象的世界。

    另一扇窗户

    爸爸出事两年后，夏健强终于第一次来到北京。但这次既不是参赛，也没有父亲相随，而是网友“太极老兵”发出了邀请，他希望能给孩子些许心理辅导。

    在北京的13天里，夏健强不仅跟“太级老兵”学会了陈氏太极拳的套路，而且看到了天安门。就当夏健强兴高采烈时，“太级老兵”却在感叹“双方都是体制乱象的牺牲者”。

    像“太极老兵”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许多。

    夏俊峰一案经媒体报道后，这个底层家庭的生活状态为更多人所关注。许多人抱着不同的心态，几元、几十元、几千元、几万元，善款源源不断打到张晶的卡上。仅仅3天，就筹集了17万元。

    而夏健强的画展，也是出于好心人的资助———武汉青年画家龚剑几次从张晶的微博上看到夏健强的画，他与工作室的几位伙伴一拍即合：为孩子办一场画展。

    这位有着短暂记者生涯的画家，曾多次听闻小贩与城管之间的冲突。但这一次，他更多看到了一个家庭的无力：“办画展，不仅是展现孩子的天赋，更想让人们知道这样一个家庭的悲剧，和这对母子的无能为力。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同样是从微博上看到了夏健强的画，北京一位杂志的主编，与爱人专程找到他们，执意留下2000元钱，买走了那幅孩子如天使般飞向妈妈怀抱的画。

    这是夏健强第一次有机会为爸妈做些什么，虽然他还未满11岁。而张晶心里盘算的是，是不是可以把孩子的画全部卖掉？如果能够卖一点钱，也好有能力支持孩子今后继续画下去。毕竟，画画是一件很费钱的事，纸和颜料都很贵。

    此时，距离最高院死刑复核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时间越久，张晶心里便越是没谱。

    而8月20日，出现在自己画展上的夏健强，仍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

    这是一场略显简陋的画展，41张小小的画，一一挂到墙上，供往来的人们观赏。每个来的人，都会在看画之余，仔细打量一下画前这个孤独的孩子，留下一两声叹息而去。

    此时的夏健强就如一扇窗户，透过他，人们正在试图发泄或者唤醒什么，也在试图通过另外一个角度观察夏俊峰案。

    在来了又走的人群中，画展的主角夏健强，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宛如一个小小的局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