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苏超

    这个暑期档就要过去了，各种版本的“蓝精灵之歌”在网上流传，送走了在中国大赚一笔的“哈利·波特”和“变形金刚”。

    很多人不知道，今年暑期档，还有五部国产动画电影杀进了影院，但除了《赛尔号》拿下3000万票房外，其他的都灰飞烟灭了。

    根据官方的说法，从2004年国家出台扶持政策后，七年内，国产动画产量提升了50倍，中国动画片长已经超过日本，成为“动画片第一长国”。

    但是，这些动画片，都去了哪呢？

    玉帝和猪八戒为了嫦娥争风吃醋，编剧在教唆什么？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抱怨观众素质不好，不懂欣赏好动画。但说起来，又有哪一部国产动画真的做到了最好？”

    米粒是今年暑期上映的国产动画电影《魁拔》的主创之一，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自豪感，“完全败掉了。”

    投资3500万的《魁拔》一度被业内看

    好，但票房只

    有300万。米粒等大量主创人员在完成《魁拔》制作后，就离开了老东家青青树公司。

    正在筹备下一部动画片的他，只有一个四人原创团队，米粒既是导演又是编剧，还是动画师和原画设计者；同时，他还要担心播出和投资问题，“各个环节都缺人，没钱没人没市场。”

    他手上的项目是一个以三个小动物为主角的动画电视片，但是在动画编剧奇缺的情况下，他们只好找了一个电视剧编剧，“但他的思维方式，跟动画完全两回事。”就像前几年在央视热播的《天上掉下个猪八戒》，这部拍给儿童看的动画片，结果里面玉帝和猪八戒为了嫦娥争风吃醋，“你让那些家长说什么好？编剧在教唆什么？”

    米粒现在的北京这家动画公司，有六七十人，主要靠广告和动画培训来支撑整个公司，月薪一万多，这已经是中国动画产业里最高端的人群了。

    一分钟动画五块钱，能做出什么东西来？

    比起曾经在天津动漫基地混了几个月的小李，北京这些动画公司简直是天堂。

    两年前，刚从一所私立大专动漫专业毕业的他，经朋友介绍，进入天津动漫产业基地一家小公司，月薪不足800元。小李跟同事合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每月扣去房租就所剩无几了。

    但他认为，这是他值得追求的生活，苦点没什么。他还兴奋地跟朋友打电话：“我现在在天津画动漫了，振兴中国动画就靠咱了。”

    小李所在的这家小公司是家代工厂，为日、韩动漫做中期制作，员工们都要指望完成一个代工项目后的奖金。小李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勾好的线稿里填色，干了一个月，他觉得，“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

    项目结束后，老板让小李走人。因为工作出错了，他没有任何薪水。最终，在公司副总周旋下，小李拿到了2000块钱离开了天津。

    “你想想，这么多大企业挣不着钱，就忽悠刚毕业的学生进去。他们的商业模式都是以压榨学生为手段，先试用三个月，到时候就把你踢了。我觉得学动画的孩子，连农民工都不如。”曾操刀中央电视台《快乐驿站》的导演皮三，一提到每年从各院校涌现出来的动画人才莫名消失，就激动起来。

    “《高铁侠》那东西，很多人骂，我是从来没骂过。那帮孩子不容易，他们知道啥呀？一分钟动画五块钱，他们能做出什么东西来？你能怪他们吗？他们只是干活的人。”皮三说，梦工厂动画公司的待遇，在全美所有公司中排名前十。“注意，是全美所有行业的公司。”

    动画企业就为了“那桌人”

    皮三提到的《高铁侠》，是今年7月从网上流出的一部号称“国产原创”的动画片，由沈阳动画基地的非凡创意动画制作有限公司出品。这部片子一出来，就有日本媒体说，不但中国高铁涉嫌抄袭日本新干线，连反映高铁的动画片竟也要抄袭日本动漫“火车侠”。

    一直不愿透露姓名的网友winddevi186，在网上自称是原非凡动画员工。winddevi186说，根据沈阳扶持动漫产业相关规定，对在本市电视台播出的原创动漫影视作品，按每分钟二维500元、三维1000元标准给予奖励，原则上最高不超过50万元；在中央电视台播出的，奖励标准则高一倍。

    winddevi186向媒体披露，沈阳非凡公司为了赚取扶持资金，“找以前的经典老动画，按照此动画的剧情和分镜，直接改造成3D动画”，就这样创造了产量神话。

    “比如我开饭馆，不挣钱干不下去。中国的动画企业就像一个饭馆，整天等着卫生局的人来吃饭，就为他们‘那桌人’，不管老百姓，只是糊弄检查团什么的。这种模式，在做买卖的人看来是很滑稽的。我现在甚至觉得有人投资动画，脑子进水了吧？没有盈利模式嘛！”皮三说。

    2007年，就在媒体宣传“全国动画人才缺口超过80万”、各大高校纷纷开办动画专业的时候，中国传媒大学老师薛燕平就以《中国动画的靠谱与不靠谱》为题，从动画教育到发行渠道再到行业待遇等方面，写了12篇文章。其中提到，“动画师画一张中间画的劳务费，还没复印一张画的钱多”。

    根据教育部阳光高考网的数据，动画专业已连续多年稳定在就业最差专业的前三名，米粒的几位很有才华的大学同学，最终都转了行。“主要还是没钱。”

    不能用道德和崇高来绑架观众

    “中国动画就是被这些烂片，一步步逼进绝境的。”

    说到《高铁侠》这些动画，米粒吃完最后一口拉面，放下筷子恶狠狠地说。中午休息时间很短，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他就要赶回公司继续上班了。临走前，米粒突然想起刚才喝过的饮料，赶紧拿起瓶盖来看一下，“又没中奖。”

    如果硬要他谈《魁拔》，米粒会觉得，那是比“再来一瓶”成功几率更小的一次赌博。

    “影片名字就有问题。《魁拔》是什么东西？每次我都要花10分钟跟人解释。你说这怎么吸引人看？”与米粒一起离开青青树的刘天毅甚至写了一篇文章，批评老东家在创作《魁拔》过程中的种种问题。

    不过，刘天毅的这篇文章却引来质疑，自知得罪人的刘天毅赶紧撤掉了这篇文章。感到为难的还有刘天毅的老师薛燕平。他刚刚为今年五部国产动画电影写了影评，写到总结文章时犯了愁，“会得罪人啊。”

    皮三对刘天毅的文章很赞同，“国家想发展这个产业，但政策制订者会拿分钟数来衡量。我觉得，这就是为了一些官员的政绩需求。就像高铁速度一样，速度重要吗？平常人过马路抢红灯，过了马路反而慢慢悠悠走。需要省那个时间吗？回头说我们需要那么多分钟(动画)吗？本来很简单的市场行为，一掺和这个，就生产出很多垃圾。”

    皮三总结起这些年他眼中的动画扶持政策时，无奈地说。皮三正在筹备“中国独立动画电影论坛”，他刻意用了“独立动画”而不是“原创动画”，他觉得“原创”这个词用滥了。“我们太急功近利了，总是在提拔动画产业，太想在一夜之间把中国动画变成什么了，希望两天内就成为世界一流了，就像要中国足球走向世界一样；而且太过于纠结中国风格是什么。”

    不过，官员们的考虑似乎跟皮三这些动画从业者不太一样。

    “动画牵扯中国国家安全问题。因为中国强大了，外国人就害怕你，你有那么多钱准备干吗？发展核武器？错，我们中国人有钱后都去做动画了，于是世界就踏实了。因此我们应该从国家战略安全角度，看待动画创作问题。”薛燕平谈到，他在参加一次会议时，一位领导这样发言。

    早在2006年，国家广电总局就曾下达过在黄金时间段，电视台禁止播出外国动画的命令，以扶持本国动画产业。

    “大家可能特别期待这种大国心理。”皮三对这种做法很反感，“老百姓不能不看东西啊！你就说外国的别看，不好。那中国的《高铁侠》能看吗？”

    实际上，很多支持中国国产动画的人也特别喜欢把民族大义挂在嘴边。北京电影学院的一位女生为了支持国产动画，花了半个月生活费，买了50张《魁拔》的电影票。“支持国产原创”是国产动画营销的一个杀手锏。

    “一个作品的好坏，不能用道德和崇高来绑架观众。看了，你就是支持国产和原创，不看不喜欢，你就是傻父、冷血。我们一直反对体制的控制和压迫，其实我们也一直被教化和模仿。”皮三的这条微博一发出，顿时遭到国产动画迷的围攻。

    但薛燕平依然保持乐观，“中国动画虽然毛病很多，但是却在慢慢往正路上走，否则我早不干了，但这需要时间，20-30年吧。”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步入正轨呢？

    “什么时候国家忘记有动画存在了，我们就步入正轨了。”薛燕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