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柒斤

    小时候第一次吃到的一个整月饼，是改革开放初本地作坊生产出来的“定坤”饼。当时，它在家乡虽是价格最贵的一种月饼(8毛钱一个)，但我却对它被命名“定坤”非常困惑：一枚直径只有⒋5厘米、厚度3厘米多一点且没装任何饼馅的纯素月饼能“定乾坤”？

    后来才明白，这种带着“文革”遗风的命名，并不是作坊老板信口开河乱叫出来的，而是根据传说中的大明王朝开创者朱元璋“中秋月饼传信息，大年三十杀鞑子”的典故起的名。依此典故，称月饼“定乾坤”也无不妥。同时，我还觉得小时候吃的“定坤饼”也是照着曾给朱元璋传过信息的月饼模子做出来的，所以它很土气。一般都是散放在商店铁皮食品箱里，现卖现包，售货员把4个月饼码在废旧报刊上，七折八卷就完成了“包装”。不用称，4个就是500克。

    中秋节的早晨，父亲叫醒我们兄妹后，就分发月饼到人头，一人一个。拆开两包月饼，无需挑拣，个个几乎厚薄一样、大小一致，都是土里土气的白中夹着少许浅黄色的一团，月饼最外层上面也没什么“金丝绿线”和“胭脂红章”，仿佛就是来自几百年前的朱元璋时代。

    这种土月饼，既没有苏式月饼的华丽，也没有广式月饼的味杂。我估计生产这种月饼的工艺很简单，就是用冰糖块和在面粉里蒸熟后，再放进煮熟的面粉皮上滚几滚就成了，因而“定坤饼”仅有“香甜唇舌”这种最原始的口感。虽然与现在市场上那些包装精良、面相好看、馅料丰富、口感繁杂的月饼是没法比的，但它确实能填饱肚子，两个月饼吃下肚就能让大人们省一顿午餐，这大概是现今任何一种“高档月饼”都无法做到的。它的好处是饱满实诚、唇舌满足、不油不腻、味道单纯，尤其是经放，只要保管得当，一个月饼放个把月时间拿出来照样能吃。由于当时作坊制作饼皮的技术不过关，饼上的皮由里到外一层比一层松散，总一层一层地往下掉。用贾思勰那个时代的话来说，最外一层的饼皮有“脆如凌雪”的口感。因此，食用“定坤饼”，需要辅助工程。大人们总习惯用一只手在嘴下面接饼皮，然后把饼皮往嘴里倒；而我们干脆就在嘴巴下面放一个饭碗或一张干净的纸，吃完了饼再舔碎屑。年纪大的、牙齿不好或不喜欢甜食的人，往往用开水把“定坤饼”连皮带馅泡化、稀释成又香又甜的“麦乳精”后直接喝进肚子。所以，对家乡的父老乡亲来说，这种月饼也是亲朋之间礼尚往来最贵重的中秋礼品。然而，随着高档月饼市场的兴旺发达，10多年前，家乡自产自销的这种“定坤”月饼便彻底销声匿迹了……

    如今，父母常把“定坤”月饼当成美食念叨，这说明月饼乃至美食是没有统一标准的，它是有个性的、是体验式的，每个不同经历、不同审美情趣、不同口味感受的人，都有自己心仪的美食。同时，也反映出美食是离不开环境、时节、朋友、亲人和心境的。也可能，在父母及老乡们的眼中，月饼之所以谓之月饼，确与朱元璋以及“明教”有关。据史料记载，明教并非像金庸先生在《倚天屠龙记》中所写的那样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而是视“食荤为魔”。由此断定，月饼肯定是素的。所以，食没有一点荤腥味的“定坤”月饼才是传承中秋节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