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西早，男，42岁，农民               

    ■约访地点友情支持：凤巢咖啡时尚餐厅

    每天傍晚我从集市上收摊回家，总会在村口看到等我回家的老母亲。母亲的白发在风中飘飞，让我想起我小时候，那时还年轻的母亲在村口喊贪玩的我和弟弟回家吃饭的情景。母亲啊，从我还是一个穿着开裆裤满大街乱跑的孩子起，就让母亲担心和牵挂，现在我四十多岁娶妻生子为生活奔波了，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对儿子的担心和牵挂还是一如既往。

    母亲走了，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2011年农历七月二十九日，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母亲的去世很突然，当天上午父亲陪着她去医院，下午母亲就走了。听到这个消息仿佛晴天打了一个霹雳，我急忙从集市上回来，赶到医院的时候66岁的母亲已经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唤和恸哭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就像一个噩梦。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母亲还在我家跟我拉呱拉到九点多，说家长里短，说孩子的教育，说庄稼的收成，说鸡狗鹅鸭……就在前一天下午，母亲还在村口等我回家呢。

    我是临沂城郊的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除了种家里二亩地外，还每天都赶乡镇的集市，卖些衣服鞋帽之类的东西补贴家用。两个孩子大了，一家四口只靠从地里刨食太不够吃。每天下午我从集市收摊回家，在村口必定会遇到白发的老母亲在等我，她有时推着那辆锈迹斑斑的人力三轮车，有时坐在村口的石头上，这幅剪影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等我回来了，母亲和我各自回家吃饭，吃完饭她必定再到我家来拉一会呱，再回去睡觉。每天都是这样，母亲哪天见不到我或者在晚饭后不去我们家坐一会，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我也一样，每天晚饭后母亲要不来我家，我就会问媳妇或孩子母亲来过没有，担心她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身体不舒服。所以，我从来傍晚从集市收摊时都及时赶回来，即使到城里进货也从来不敢在外面住旅店，我怕母亲担心我，担心我而晚上睡不着觉。

    母亲心小，母亲的心太小了，她千万遍不厌其烦地叮嘱我，在外面赶集出摊别跟人吵嘴、打架，要记住吃亏人常在，吃亏就是赚便宜，叮嘱我路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别喝酒。傍晚在村口等我回家，是母亲每天的功课。

    我多希望母亲的离去是一场梦呀，睁开眼睛是个红日初生的早晨，打开院门，白发老母亲就在门外，手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是她清晨在菜园子里摘的红红绿绿的蔬菜，天刚亮就把它送到儿子家。

    母亲一辈子经历太多风雨与苦难

    母亲一生命苦。在母亲两个月大的时候，她娘就去世了，她爹无法养活可怜的幼小的孩子，把她送给邻村一个无儿无女的人家。母亲22岁时，嫁给了20岁的父亲。我的父亲也是一个没娘的孩子。风风雨雨中，父亲和母亲已经走过了40多个春秋。没想到，母亲竟这样突然地离去了。前几天，父亲对我说：“我自己在家里老是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你娘的影子，好像她要跟我说话的样子，你娘是走得突然不放心这个家呀！”

    我们一家经历了不少磨难。儿子在十多岁时，因为一次意外，全身大面积烧烫伤，经临沂媒体呼吁，社会各界的好心人捐了数万元的善款，加上我们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钱，给儿子进行了几次手术。因为烧伤面积太大，儿子现在还在抹药，一天的药费就有五六十元。儿子烧伤的大面积皮肤没有毛孔，无法出汗，所以最怕热。在儿子手术期间，母亲有一次到村邻家打算借个田里用的工具，谁料母亲刚进那家的大门，那户人家就像怕惹火上身一样地对母亲说：俺家真没有钱呀，可别向我们借钱！母亲很尴尬，连借工具的事都没提就走了。回家母亲跟我说：“儿呀，咱们过得不容易，咱要好好过日子，可别让人家看不起呀！”那几年，为了给儿子治病，我们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紧巴。

    母亲一生勤俭。母亲个子只有一米五五，九十来斤的体重，很瘦小的一个老太太。但她闲不住，早上她起得很早，到庄稼地里拔草，到菜园子里浇水。母亲把菜园子管理得生机勃勃，每天早起浇完水回来，就会摘一大篮子豆角、茄子、辣椒等，然后仔细地分成两份，一份是鲜嫩的，当然给我们吃，一份是老的，母亲自己吃。母亲提着鲜嫩的蔬菜到我家敲门的时候，我们才刚起床，正好炒菜做饭。

    母亲每次骑着三轮车去村镇赶集，在她自己缝制的钱包里，带的钱从来不会超过十元。她每次都是快散集的时候去，买那些最后大堆卖的便宜的蔬菜和水果，最多也就花个几块钱。然后母亲从大堆里把那些好一点的挑出来，送给我们吃，那些破的烂的，留给自己。她跟我们说：“我牙口不好，喜欢用那些菜叶子做渣豆腐吃。”其实我知道母亲不舍得吃那些新鲜和完整的菜。母亲总是把最好的留给孩子。

    母亲走后，我在她的口袋里找到一串钥匙和一个母亲自己用粗布缝制的巴掌大的小布兜。那串钥匙是母亲生前一直拴在腰上的，上面有母亲家的钥匙和我家的钥匙，如果遇到刮风下雨我们不在家时，母亲会拿着钥匙到我们家关窗户、拾晾在外面的衣被。母亲留下的小布兜是她的钱包，钱包里只有三块六毛钱。母亲节俭，也怕丢钱，所以身上带的钱从来不会超过十元。我把母亲拴钥匙的红绳和那个母亲用了好多年、里面最多装十元钱的钱包收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好，让媳妇给放起来。我对媳妇说：“这是娘生前的随身物品，你给我好好保存着，看到它们我就想起娘。”

    母亲一生富有爱心。前几年，母亲收留了一对饿晕了的流浪狗和流浪猫，很尽心地给它们喂食喂水。没想到这对狗和猫第二年春天各产了一窝狗和一窝猫。母亲看着两窝可爱的小家伙很高兴，像对待孩子一样热心，给它们喂豆汁，还到镇上的饭店提剩饭剩菜给它们吃。她对我们说：“等这些小狗小猫满月了，我要把它们送给爱护小动物的人家，不爱怜小动物的人家我不会给的。”

    母亲的爱心无所不在，既使对待她在园子里侍弄的花花草草也不例外。母亲每天很早就起来给花草浇水，她说：“花草跟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跟人一样也要喝水吃饭，渴了饿了都不行。”我们家有一棵十多年的柿树，每年秋天，树上都结上百斤柿子。母亲都会小心地把一个个金黄的柿子摘下来，抹上酒把柿子暖了，过十天后再一篮子一篮子地分给村里人。母亲到了村邻家，会自豪地说：“这是我自己暖的柿子，挺甜的，拿些来给你们尝尝。”

    看着孩子幸福，是母亲最大的幸福

    母亲一辈子过得日子坷坷绊绊，一辈子没有享受幸福日子。她说：只要看着你们过得幸福，我就幸福。

    我记得母亲说自己很幸福的一次是，在她去世的头一个月，我们一家六口在镇上的饭馆里要了一桌160元的菜，大吃了一顿。桌上有鸡有鱼有肉，母亲和父亲坐在上座，母亲眉开眼笑，和我媳妇、儿子、女儿有说有笑的。我们都给父母亲夹菜。母亲说：“儿子、孙子都在跟前，吃香的喝辣的，我和你爹幸福得没边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都只想着孩子，一点也不想自己。我和弟弟刚记事时，也就五六岁的样子，秋天母亲在生产队里通宵打水稻，队里晚上不是管白米饭就管马蹄烧饼。母亲那时一点也不舍得吃，都捎回家给我和弟弟吃。那时候我们一年四季只吃地瓜干煎饼，哪吃过这些美味的白面食呀。我和弟弟吃得狼吞虎咽，母亲在一旁看着微笑着说：“没人跟你俩抢，要细嚼慢咽。”也许是小时候吃馋了，到现在我最爱吃的饭还是烧饼和米饭。

    有一段时间我女儿厌食，就吃一点鸡蛋、面条。母亲家里养了七八只老母鸡，她每当攒够一干瓢的十几个鸡蛋了，就给女儿送来。每次我都嫌她，自己吃了吧，别惦记我女儿。母亲说：“自己家的鸡下的蛋有营养，你们不要我自己也吃不香。”每次逢年过节，亲戚有去看我母亲的，带去的牛奶、八宝粥等，母亲都平均分成两份。“这12盒牛奶、10盒八宝粥是给你家的；那12盒牛奶、10盒八宝粥是给你弟弟家的。”母亲分得很平均，可自己一点也不舍得吃。

    我天天赶集出摊，很长一段时间骑摩托车，吃饭也不按时，落下了关节炎和胃病。母亲到处给我打听偏方，找来舒筋龙，还在外面采了白菊花和槐树种子，让我热敷或泡茶。我本来不太相信这些民间偏方，看到母亲很上心的样子，每次我都很认真地按她说的去做，并且用后跟母亲说“这法挺管用”。

    母亲去世了，看着她养的小狗小猫，看着她种的花花草草，看着她骑过的锈迹斑斑的三轮车……我都想起她。傍晚我从集市收摊回来，在村口再也看不到盼儿归的白发母亲了，我知道，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走了……

    ■大海的话：把爱化作动力

    母爱因无私而伟大，“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做儿女的莫大的痛苦。西早说：“母亲无所不在的爱，已把我变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个离不开母亲的42岁的孩子！”可以看出，西早一直走不出失去母亲的痛苦的阴影。我想，如果他的母亲有在天之灵的话，这是她不愿看到的。化悲痛为力量，勇敢地承担起家庭和社会责任，这才是他最应该做的。

    栏目主持人：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