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时间能带走一切,但是爸爸离开我的时间越久,我对他的记忆却越清晰越深刻。三年来,我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他的音容笑貌,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生前的照片,眼泪就如决堤的河水汹涌而出。我越来越明白,我是多么爱他,多么在乎他,多么需要他。
我小时候,全家还住在农村老家苏庄,爸爸在离家十八里地的县文化馆上班,妈妈就在公社里教书。青年时期的爸爸浑身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热情,他的目光坚定执著,性格刚正不阿,浓黑的头发似乎与他的个性浑然天成。爸爸个子偏高胖瘦适中但很挺拔,走起路来脚下生风似的,这跟他总是想用最短的时间干最多的事情有关吧。这个走路习惯一直到他生病都不曾改变。那时候,每逢周末,我就盼望爸爸从县里回来。爸爸想着我要的东西,自行车的布兜和他随身带的黑提包是我常搜索的地方,有时是吃的有时是文具或小人书。
爸爸非常勤劳,是个喜欢耕耘的人。从我记事起爸爸就整日忙忙碌碌的,很少闲着。常常是回到家放好自行车,洗把脸就开始干活。有时是垒墙盖屋,有时是院里的活,有时是家务活。爸爸从小学到大学到工作没有太多的时间干农活,但他干起农活来一点也不差,他爱跟农民交朋友并跟他们学习种地的学问,又肯下力气,跟着我们一起住的三爷爷的一亩九分地硬是让我爸爸种出了奇迹,堪称全村亩产量最高的地块。爸爸喜爱拾掇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瓜果树木,给它们浇水施肥剪枝打药,还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地,专门种西红柿、茄子、黄瓜、辣椒等蔬菜。一年四季,我家的各种树木花草蔬菜随季节而变化,或花香四溢或果实累累,引得蜜蜂彩蝶漫天飞。
爸爸在院子里为我和哥哥做了好玩的秋千,我和哥哥童年的快乐很多留在了自制的秋千上。夏天的夜晚,爸爸和我一起看星辰听虫鸣,有时爸爸教我背唐诗,爸爸背一句我跟着学一句,他的声音有点磁性,尽量学着广播上普通话的语调,抑扬顿挫地一句一句地教给我,那么慈爱那么耐心。
小时候我很爱走亲戚,每逢过年过节,我就坐上爸爸的大金鹿自行车,兴高采烈地去走亲戚。我家的亲戚都离我家很远,在那长长的颠颠簸簸起起伏伏的农村土路上,我快乐无比,因为我和爸爸贴得那么近,我的头紧挨着他的下巴,爸爸一路跟我说话教我唱歌。爸爸教给我唱的《洪湖水浪打浪》是我记忆最深的一首歌。
1967年爸爸从曲师大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济南、曲阜等地从事新闻工作。后因妈妈故土难离,爸爸又回到故乡郓城,成了当时县里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他先后在郓城十中、郓城一中教了六年高中语文,后因工作成绩突出,文字水平高,于1975年下半年被调入县文化馆,负责全县的文艺创作工作。从此,爸爸用他那执著的精神、不服输的个性,更重要的是用他那无私奉献爱岗敬业的精神,用他的一切所学,一步一步为县里支撑起了一所文学艺术的大厦。
为了给文学园地的幼苗搭建施展的舞台,爸爸创办并主编了《郓城文艺》,后改名为《宋江河》。就是这样一个也许并不起眼的刊物,曾经登载了后来成为作家们的处女作,它是全县文学爱好者成功的摇篮。一篇篇稚嫩的文章、诗作,通过爸爸的反复修改,变成了报纸上的铅字。爸爸很有耐心,从标点符号、遣词造句、语法改起,从不厌烦。记得他一个人做了很多人的工作,从策划组稿、设计栏目、审稿,到排版、印刷、装订、发放等,他都是亲力亲为付出了巨大的艰辛。
从我记事起,家中就经常有一些文学爱好者来访,或清晨或傍晚或中午,来的时间从不固定,周末更是他们的拜访之日。每有业余作者造访,爸爸都很是热情,毫无架子,更没有周末被打扰的不悦。每一个来访的作者他都视若珍宝,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们、鼓励他们、指导他们并和他们拉家常,潜心激发他们的创作灵感。他们在我家吃住更是家常便饭。爸爸当了文化馆馆长后,专门建立了全县文学艺术创作奖励基金会,和有关领导一起跑城乡、串单位拉赞助,连续六年召开颁奖会,共奖励作者数十万元。还定期召开全县文艺创作会议,十几年每年一次,规模有大有小,少则三五十人,多则百人。爸爸曾说:“业余作者的进步、成功,就是我最大的惊喜和快乐。每发现一位作者,就像发现一颗新星;每发现一株文学幼苗,我就浇水施肥,尽一份园丁之力。”
从1984年春天任馆长到2000年1月8日卸任,爸爸当了十五年馆长,这十五年是他兢兢业业披荆斩棘奋斗开拓的十五年,也是郓城文化馆乃至郓城县文艺活动蓬勃发展蒸蒸日上的十五年。文化馆也屡屡被评为郓城县、菏泽地区先进单位,1989年被山东省文化厅评为全省先进文化馆,并颁发了牌匾。
爸爸当馆长时恰逢文化体制变革时期,文化馆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经费困难。“为振兴文化事业而拼搏”,在他的主持策划下,文化馆以文补文,各项工作风生水起。解决经济问题的同时,爸爸更没忘文化馆的使命,他用“以文补文活动”带来的收入,搞各种形式的文化活动,节日文艺晚会、群众文艺汇演一场接一场,文艺创作、绘画摄影佳作不断,还创办了声乐、舞蹈培训班和老年秧歌队,文化馆院内赛事不断,歌声飞扬。长年累月的繁重工作,爸爸熬坏了身体,眼睛模糊了,听力下降了,头发染霜了,背驼了,爸爸就像一头老黄牛,只知耕耘奉献不求回报。
人的天赋有差异,秉性有不同,我认为成功就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并心中很快乐。爸爸就做了心中想做的事,抓文学创作也好,当文化馆馆长也好,甘愿奉献,无怨无悔,乐此不疲。在繁忙工作之余,爸爸还抓紧零星时间见缝插针进行自己的文学创作,先后出版了作品集《希望的路》、《人生风景》、《千年走笔》三部,与人合编了大型辞书《郓周大观》,责编了《郓城民间故事卷》、《郓城歌谣谚语卷》。尽管在年少时,我曾对爸爸不理解,认为他为人做嫁衣,甘做人梯有点傻,现在才知道还是自己没有达到爸爸那么高的人生境界!人的一生总是短暂的,只有一心一意为别人、为社会做贡献,才能被很多人记得并感恩,才能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爸爸的一生无疑是成功的,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