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奥波德说,“这个世界的启示在野性。”懂野性才能懂得人性,懂人性才能懂得天性。
带着影片游历中国高校的美国学者不多,首映青大也是第一次。密苏里大学的历史学家苏珊·福莱德教授是利奥波德基金会主席,格外青睐我们这所黄海边的普通高校,因为利奥波德著作的译者侯文蕙教授任教于此。两位女学者,同一赤子心,学术血缘一脉相承,没有异域感,因为她们合力推崇的那位科学家属于全世界。
威斯康星大学教授利奥波德是新环境理论始祖,《绿光》是其传记片。早年,这位英姿勃发的耶鲁毕业生来到大山深处当林业官。一件平凡的事情,使他成了不平凡的人,而且身后更伟大。当时,利奥波德他们正在峭壁上吃午饭,看到一头母鹿涉水过河,上岸后才发现是只老狼,随即,六只小狼跑出树丛,撒欢玩耍。在场的人纷纷举起来复枪射击,老狼应声倒下,一只小狼拖着伤腿跟着伙伴逃进了密林。利奥波德走上前去查看,老狼眼里闪着令人震撼的垂死绿光,有对生命的留恋,也有对小生命的忧虑。利奥波德突然感到,大山正在身边诉说:你们做错了事,尽管以前人们一直这样做。步枪打死了老狼,打醒了他自己。利奥波德说,“这个世界的启示在野性。”懂野性才能懂得人性,懂人性才能懂得天性。事情发生在20世纪初,记忆遥远才深刻,即便是主人公去世六十多年后的今天,那绿光还在,以文字与视频的方式存留于世,印记更加清晰,过去,那感悟属于个人,如今,属于全人类。
影片《绿光》中涂满了忧伤的美丽,那山、那水、那林、那草、那鸟、那鹿、那席卷一切的火焰、那劫后更加葱茏的万物,航拍的壮阔,特写的精致,学者的侃侃而谈,游客的流连忘返,观众似乎可以嗅到泥土的芳香,触摸到森林里洁净的空气。沙乡是威斯康星郊外的废弃农场,土地板结,水土流失,利奥波德买下了这块病态土地,带领全家修复自然,每年种树千棵,心血与汗水的浇灌又使它肥沃起来,如今已恢复了原始森林的纯粹模样,好像人迹从未到过。利奥波德死于沙乡大火,在天堂中依然注视着那里。放大绿光,铺满绿野,让生命在每一寸土地上鲜活。这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不舍。
现在的影片都很娱乐,许久不见《绿光》这样平和洁净的片子了,如清凉溪水般冲洗着燥热的心田,我突然觉得以往的自己活得依然有些热闹,尽管始终追求宁静。幸福的人应该像无风无潮的大海,平稳地沉在地球的最低处。安然即天然。活在这个时代,应该不时地装满电脑,清空人脑,找个优雅角落,与智者仁者小聚,喝杯净水,如果添些色彩,则备点咖啡或茶点,有话说说,没话坐坐,远眺山边的云,近观窗外的草,带着微笑来,带着微笑走。都市人思恋道边精致的花香时,才能理解原始森林的大美无疆。正如利奥波德所说,“能有机会看到大雁比看电视更为重要”,用语浅白,意境优美。诗与自然同调,田园文化飘没在历史中,诗歌也随同衰落了,无论西方与东方,这种文体最辉煌的时期都已过去,唐诗宋词,雪莱海涅……土壤是花的根基,也是诗的根基,脚踏实地才有真性情。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是土里刨食的科学家,就是这位中国第一农民说“与大地贴得更近,看天空才会更远”。我敢断言,他对诗理解得最结实。活得有分量,才活得飘逸。情为诗根,现如今,微博社区中的激情最时尚、文字最灼目,但是也最没意境。欣赏《绿光》可以升腾起脱俗的平和激动,一种久违的博雅情调油然而生。诗只能在心中默诵,朗读出来,大家说你有病。
利奥波德写了一本深情的书,牛津大学出的,发行了二百多万册,被译为法、德、俄、日、韩、汉、波兰、意大利、西班牙等多种文字,书名叫《沙乡的沉思》。将它摆进书房,便把森林带回了家,许多优美的自然随笔流淌其中,有的篇章还被选入我国的中学课本。
利奥波德1948年过世,但是他所倡导的“土地伦理”至今前卫,甚至堪称未来学说。聪明人看得透,精明人看得细,高明人看得远。“大土地观”包含着一切附着与包裹着地球的要素,河流、空气,动物、植物,它们不是土地,但是为土地所有。人是这个共同体中的普通一员,就像一株树、一棵草、一朵花、一头捕食的雄狮、一只垂死的老狼,人类如果看没了自己,也就看透了自己。你花钱买下块土地,但它并不真正属于你,而且相反,人非地主,地为人主。过度现代化导致了掠夺性的“溢出需求”,土地已不健康,经过治理,也只是亚健康状态,生命支撑系统异常脆弱,土地的自生性已经很差了,需要人类呵护,推动自然资源增殖是当代人的至上责任,如果再行放纵,土地就会患上癌症。大道自然,小利人欲,人存兽灭,物伤其类,大家一起完蛋。
天地之心的运动就是道,人间的路靠脚走,人世的路靠心走。某著名探险家在荒野上看到一朵野花,马上跪下说,天主到过这里。在现代社会,信仰之死带来的是“生命中不堪承受之轻”,轻慢“崇高”,无意“敬畏”,身体驮不动轻飘飘的浮躁。具有宗教情结的环保意识才是高质量的人生状态,不要问对错,不要问有无,不要问有用没用。我们的祖先从森林中活出来,我们已经回不到那里去了,只能在自然外面张望。
苏珊教授的赏析课后,主办方———青岛大学国家大学生文化素质教育基地为了表示感谢,赠其一幅精致绢画,上面绣满了青岛的高楼大厦———水泥森林。如果我办这事,会选崂山风光。不过,如果他们另有对比寓意,则考虑得比我周全深入。
《沙乡的沉思》中说:“一只燕子的来临说明不了夏天,但当一群大雁冲破了三月暖流的雾霭时,春天就来到了。”愿每个人都能成为识春群雁中的一只。身在厅堂,心去翱翔。
谨以此文,谢赠来青大讲学的密苏里大学教授苏珊·福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