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人的心中,刀剑为“武”的象征,是一种“兵器”。但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刀剑并不单纯是伤人工具。在古代,君子一般都会佩剑,所谓“剑者,直也”。实际上,刀和剑是一种承载中华文明的“器”,在每个时代它们都有不同,从它们的刃和鞘中透出的中国古代文化理念的发展和变迁,充满着令人着迷的美感。
文/片 本报记者 于涛
文质彬彬的他,咋看都不像个剑客
“每一个男人都渴望拥有一把自己的剑。”这句话是宿莽告诉我的。宿莽是烟台一个家居店的老板,但和其他家居店老板不同,他的店里收藏着各式各样的刀剑,他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经常出现的“藏剑山庄庄主”之类的人一样。
宿莽藏剑也卖剑,他在2007年前往龙泉收剑,2008年开了当时烟台市第一家刀剑卖店,可以说是一个市场经济体制下的藏剑人。但宿莽对刀剑的热爱却不假,他拿起任何一把剑都可以从它的做工讲到它的文化。所以当宿莽拔剑出鞘的时候,他就好像拔出了一段历史。
这些剑都没有开刃,所以它们代表的历史虽然锋利又沉重,却无法伤人。实际上,宿莽也不是一个如李白描写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侠客。他微胖,戴着眼镜,待人文质彬彬,令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刀剑联系起来。
第一次见到剑,他便被深深吸引住
宿莽和剑结缘是在很久以前,那时候他还在剧组做场务,这是一个辛苦的行当,但也是这个职业让他领略到了刀剑的魅力。“以前剧组经常拍一些古装戏,原本我以为里面的刀剑都是剧组自己的,后来才知道都是订的或租的。”
后来在浙江拍戏的时候,宿莽终于知道了这些订制刀剑的来源,它们全部出自一个叫龙泉的地方。那时,龙泉剑刚刚被评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宿莽第一次见到剑时,就被深深吸引住了。
“中国的刀剑历史,就是中国的历史。”酷爱历史的宿莽,到如今仍认为中华文明的进步是在一场场内部或者外部的战争中淬炼而成,一如在烘炉中千锤百炼的精钢宝剑。古代的人们并非像现在的人那么柔弱,他们悍勇尚武,灵魂就像剑一样笔直。
“在汉代,基本上每个人都会佩剑。”宿莽从架子上拿下一柄剑,它的剑鞘是红檀木的,外表朴实无华。“这是一柄汉剑。”宿莽说,在中国的铸剑史上,有两个种类的刀剑最为著名,一个是汉剑,一个是唐刀。
汉剑在当时已经不只是一种武器,而成为了一种文化。那个时候的汉人无论文臣武将,腰系一把佩剑是标准配备,这代表着一种身份,是权威的象征。宿莽手里的汉剑就是此种类型:“这把剑就是在当时作为佩剑使用的,是一种装饰大于实战的工艺品。”但宿莽同时强调,汉代的铸剑技术已经登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所以即便是装饰用剑,拔出时依然可以轻易斩开甲胄。
“龟纹”剑才是顶级宝剑
记者从宿莽的手里接过一把古朴的汉剑,汉剑没有护手,只有剑格,这把剑的剑格四四方方,雕琢有简单的花纹更增古意。拔剑出鞘后,可以发现这柄剑的剑身笔直,虽然剑形偏长方形,但到剑刃处却呈圆弧状,整体非但不显呆滞,反而刚柔并济,霸气十足。
这把剑的手感也非常好,拿在手中轻重合适,多试几下就好像成为了胳膊的一部分。宿莽说,汉剑为了斩开重甲,所以特意制成前重后轻,并且放弃了以往青铜的剑刃,多开始使用钢材反复折打而成,因为需要折打多次将钢材提纯,所以这种铸剑的技法又称“百炼钢”。
在汉代,玉和剑就是当时人们的身份证。因为战争频发,所以汉代的人们会给自己的儿子佩玉和佩剑,并在玉和剑上刻上姓名。当将士们马革裹尸之时,辨认尸体身份的最好方式就是查看他的贴身玉佩,以及他佩剑上的姓名。所以无论汉代的人贫穷还是富有,一把刻有自己名字的剑是一个孩子成年之后必须拥有的东西。
仔细观察这柄剑的剑身,可以看到一些云团似的花纹。根据宿莽的介绍,这些花纹并不是工匠刻上去的,而是在反复锻打的过程中形成的天然纹路,这种被称为“锻纹”的东西,是评判这把剑是否为好剑的重要标准。在相同体积和重量下,剑身上的花纹越细说明这把剑的密度越大,自然也就越好。
根据宿莽的介绍,锻纹可以大致分为三类,需要注意的是,这些花纹必须是自然形成的,如果加入人工雕琢的痕迹就不值一文。在锻纹中,最次的花纹就是“云纹”剑,再高一等的锻纹呈羽毛状,被称为“羽纹”,这种剑已经可以被称为“名剑”了,宿莽说,羽纹剑当世少有,他至今也只在一个收藏刀剑的朋友家中见过一次。
能让这柄剑达到被世人封为“宝剑”的程度的锻纹,则是“龟纹”,这代表着铸剑师的最高水准。“这把剑如果在市面上出现,绝对在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元以上。”
“你想削铁如泥,我推荐你买把菜刀”
“目前来说,收藏刀剑的人越来越多。”在宿莽看来,刀剑收藏家都必须具备一定的历史文化基础,否则难以对刀剑文化产生更深的认识。
“有人问我,你这儿的刀剑能够削铁如泥么?我的回答是,能也能,不能也不能。”宿莽说,他很难想象一个花大价钱来买一把剑的人居然是为了削铁如泥这样一个无聊的理由,“如果你买剑只是为了砍东西,那我推荐你去买一把菜刀。”
宿莽认为,真正的收藏者看中的是刀剑上显露出的技艺和心血,以及传承千年的中华文化。他收藏的30把刀剑横跨汉唐明清,最有代表性的是环首刀、汉剑、唐刀这三种类型。
其中唐刀是宿莽最喜欢的类型,它同样方正厚重,拿在手上有一种力量感。唐刀代表了唐朝最鼎盛时期的文化,因为制作材料昂贵,并且费时费力,所以在唐朝能够拥有唐刀的人也多为权贵。在剑身上显露的“夹钢”、“烧刃”技术以及在剑鞘上体现的手工“唐草”技术至今在国内已然处于失传的状态。真正继承唐代铸剑技术的,反而是日本。
提到日本,宿莽颇多感慨:“有一次和一个日本人说起来我这里有好剑,那个日本人很感兴趣,要求赏剑。”可接下来的这个日本人的举动让宿莽很惊讶,在拿剑时,这个日本人是双手托剑接过。“在抽出剑欣赏时他嘴里咬着一块毛巾,双手还带着手套。在将剑交还时,他还将身子躬下。”宿莽说,这是许多国内收藏家都无法做到的赏剑之礼。
很少有人能明白,剑其实是一种“礼仪”,当你佩剑时,就代表着将自己锋利的一面纳于鞘中,避免锋芒外露,伤人伤己。而一把好剑,并不是看它的硬度,实际上,越硬的剑越容易折断。真正由“夹钢”工艺打造出的宝剑,都是软硬适中,刚柔并兼,就像一个真正的君子。
藏剑其实是测心胸
在《说剑》中,庄子向赵文王介绍了三种剑,分别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和庶民之剑。天子之剑是以各个诸侯国组成,靠着阴阳五行来运用,此剑一出,天下归服。诸侯之剑则以“智勇之士为锋,以清廉之士为愕,以贤良之士为背,以忠圣之士为首,以豪杰之士为把”,挥动时境内百姓都会归顺。而庶民之剑则是和斗鸡没什么不同,一旦命丧剑下,就对国家毫无贡献。
这正说明古人对剑的一种看法,在他们的心目中,剑已经成为了一种气度的象征。所以在宿莽的说法里,他并不是卖一柄剑给你,而是将一种文化传播给你。
“不管这个人买不买,只要他对这些刀剑的历史有兴趣,我就会把架子上所有的刀剑蕴含着的历史和文化跟他讲个遍。”宿莽说,对于刀剑的鉴赏需要相当高的历史水平,而且必须接触过铸剑技术。
当宿莽刚迷上龙泉剑的时候,他还对剑的学问一窍不通,前些年几乎每年他有事没事都会跑到龙泉去,慕名拜访很多如周正武、胡小军等铸剑名师。
宿莽对于剑的好坏有几个简单的鉴别方法。他说,看剑不看别的,只看剑身,不管剑鞘和剑柄如何破烂。他曾在一个地方看过一把日本刀,这把刀刀柄破破烂烂,用一块破布包着,但“拿出来时真的是寒光闪烁。”从那时起,宿莽就明白了赏剑犹如赏人,抛去外鞘,内里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由于现在的流水化生产,宿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令他心仪的新剑了,他说龙泉的铸剑技术一直在走下坡路,并且有些人已经被钱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刀剑承载的真正意义。
“像现在有的唐刀几百几百的卖,我想劝买这样的唐刀的人,看到这么便宜的就别买了,因为唐刀在历史上一直代表着一种高贵的文化,就算在当时也非常稀少,他们这么做简直是一种对中国文化的侮辱。”
所以和其他收藏一样,“藏剑”也需要收藏者具备相当高的知识水平和涵养。没有足够的胸襟,就如同有宝剑而无鞘一样,自然也无法体会剑类收藏中“藏”和“显”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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