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万华
程抱一像个辛勤的摆渡人,来往于中西文化之间,其作品一次次让法国报刊惊叹:程抱一让东方和西方这两个世界从来没有过地接近!
近400年风雨侵袭中越发庄严肃穆的法兰西学院有一堵“不朽者”之墙,上面镌刻着所有院士的名字:拉辛、高乃依、孟德斯鸠、伏尔泰、雨果、大仲马、泰纳、柏格森、法朗士……每一个名字都让驻足者肃然起敬。2002年,这堵墙上有了第一个亚裔院士的名字:从中国来到法国的程抱一。
程抱一1929年出生于济南。我读他的诗文,总感觉到涌泉的古城在他心灵中的滋润。他从南京金陵大学外文系毕业后,正逢因抗战中断的旅欧留学得以恢复,赴法留学,在巴黎第九大学取得博士学位,随后任教于巴黎第七大学东方语言文化系。
上世纪60年代,程抱一求学期间就与罗兰·巴特、列维·施特拉斯、拉康、福柯等著名学者交往甚多,当时结构主义兴起,程抱一既敏感,又功力深厚,运用这一西方最新的研究方法系统研究唐诗和其他中国艺术,《中国诗语言》和《虚与实——中国绘画语言》等著述问世。他不仅在西方现代理论的视域中将中国独有的艺术宝藏一一展示在西方人面前,而且通过中国诗画“把中国思想的精髓提炼出来,对生命的本质进行了思索”,法国艺术界和学术界叹为观止。自此,程抱一像个辛勤的摆渡人,来往于中西文化之间,其作品一次次让法国报刊惊叹:程抱一让东方和西方这两个世界从来没有过地接近!
1999年,程抱一发表了用12年心血写成的长篇小说《天一言》,翌年获法国极有影响的费米娜文学奖。很高兴的是,《天一言》的中译本是在济南首次出版的。记得那年寒假,我和家人一起读到《天一言》,都觉得写得好极了,多年后,家人还会惦记着,将来退休了,把《天一言》改编成影视。
《天一言》精彩地阐释了程抱一的“第三元”思想:一元的文化是死的,是没有沟通的,比如大一统、专制；二元是动态的,但是对立的,西方文化是二元的；三元是动态的,超越二元,又使得二元臣服,三元是“中”,中生于二,又超于二。两个主体交流可以创造出真与美。这一思想既来自以老子思想为代表的中国思想的路线或方式,又吸取了主体间性等西方现代思想资源,或者可以说,“第三元”是在西方语境中完成的中国文化传统的现代转化。
《天一言》的中文版自序引用了法国作家普鲁斯特所言“真正的生命是再活过的生命。而那再活过的生命是由记忆语言之再创造而获得的”,而程抱一意识到,“人与神、人与人、人与天地”,任何二元之间的对话关系都会产生“真三”的最高境界,而语言正是实现二元向三元转化的决定性因素。
2005年,程抱一的诗集《万有之东》被列入法国伽里冯出版社具有经典意义的《诗》丛书出版,在法国销售一空,一版再版。程抱一曾解释,“万有之东”的“东”并不是指东方,而是指超越“万有”之外,超越东、西之外,超越一切之外的“东”,这是一种包容一切的境界。《万有之东》中的万物都充满了生命的灵性,都会唱歌或自语,彼此交流,还与人类对话。而一首首诗就如一幅幅神韵生动的中西山水画,或笔墨淡雅有致,或色彩浓重有序,但都弥漫出和美的气质,而又有着内在哲思的支撑,呈现出从个人心灵深处喷发而出的跨文化对话的魅力。
“二元”无法回避,也不能否定,我们往往生活在“二元”之中,但生命要向“三元”探求、提升、包容、开放。谁拥有“第三元”,谁的生命就将永恒；一个民族懂得、实践“第三元”,将是民族之大幸。所以,程抱一的“第三元”思想一直让我入迷、向往,以至于今年初山大自主招生面试时,要我现场出题,我想到的第一道题就是下面这道:老子《道德经》第四十二章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你能谈谈对老子这段话的理解吗?
(本文作者为山东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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