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走出来的李途纯一面起诉花旗银行逼债,非法侵占了自己一手创立的太子奶,一面实名举报原株洲市副市长、现任湖南省交通厅副厅长肖文伟,指控其“勾结”国外财团,将太子奶带向破产重整,从中牟利。 他极力避见任何陌生人。在长达一周的反复沟通后,9月4日下午,齐鲁晚报记者在湖南岳阳市的一家茶楼里,等来了从临湘办完事的李途纯,脚上蹬着双布鞋,行色匆匆。 李途纯比照片上要瘦一些,秘书告诉记者,李出来后,因为身体原因,曾长时间住院疗养。 交谈中,有浓厚湖南口音的李途纯语速极快,对自己想表达的看法则一再强调。经历多年波折,他尤为重视法律,话语中不时蹦出法律术语,并呼吁人大立法保护像他这样的民营企业家。 “我目睹许多中国民营企业家把企业一做大便被抓,上市几乎等于进牢狱。”李途纯说,他未来想做一个独立经济学者,揭示民营企业较恶劣的生存环境。
“必须有人 站出来讲真话” 齐鲁晚报:从看守所出来后,您除了实名举报原株洲市副市长肖文伟外,还做了什么? 李途纯:出来一年多,我的主要任务是构思未来,已经思考了很长时间。我的律师、太太都要求我不要讲话、不要接受采访、不要露面,我谨遵其训。另外就是整理我这几十年的笔记,写写文章,特别是关于民营企业家的文章。 齐鲁晚报:但您还是接受了我们的采访。 李途纯:是的。像屈原《离骚》讲的“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中国就败在不敢讲话的人身上,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已关己仍默默忍受。于是,腐败分子就更加猖狂,更加无所不为,因此必须有人站出来讲真话、讲实情。 齐鲁晚报:您说的“真话”和“实情”是什么? 李途纯:没有对赌协议。(有消息称,2007年初,太子奶集团引进英联、摩根、高盛7300万美元风投,并签订一份对赌协议,规定在注资后的前三年,如果太子奶业绩增长超过50%,三投行降低股权;如果完不成30%的增长,李途纯便失去股权——记者注) 实际上,2006年英联、摩根跟我谈了投资的事情。当年集团销售额6亿元左右,利润达到了7000多万元。2007年他们的资金到位,这一年我们的销售额达到了12个亿,利润也达到了1.3个亿左右。 到了2008年,我交股了。2008年八九月份,我离开了太子奶集团,但并非因为对赌协议才被迫离开。而太子奶的危机就出现在我离开以后,金融危机的影响,株洲市政府接管企业后采取的一些不当措施,让形势急转直下。 齐鲁晚报:其实2008年之前,太子奶集团发展还是很顺利的。 李途纯:也不能说很顺利,做民营企业从来就没有顺利过。 齐鲁晚报:但从太子奶集团的销售业绩上看,是一直上升的。 李途纯:因为在企业还很小的时候,我侥幸躲过了许多明枪暗箭。 我们企业的发展也曾受到过不小的拦阻。记得我们当时做酒店的时候,十几个部门几乎天天来查。区卫生局、市卫生局、技术监督局,仅卫生检查一项,一天就有几个人到我们那里检查。还有包括税收啊、环保啊、城管啊其他部门全都来。很多企业在还没做大的时候,就会倒在这个阶段。 齐鲁晚报:不过太子奶走出来了。 李途纯:我们太子奶集团是在株洲历届市委市政府、湖南省委省政府支持下发展起来的,他们看我们像宝贝一样。我们连续十年都是湖南省政府首推的上市企业。 但我确实对上市没有兴趣,只晓得干自己的事,只晓得把这个企业做扎实,把产品质量做好、品牌做大。 齐鲁晚报:为什么不想上市? 李途纯:上市有很多麻烦嘛。一是上市后会导致资产膨胀太大,你看牛根生,他自己只占蒙牛百分之几的股份,公司一上市资产都是好多个亿。如果太子奶上市的话,我在集团占62.8%的股份,资产有可能达到几百个亿,可能是中国首富,但我们国家保护民营企业做大做强的机制还不健全。 “民营企业家 需要懂法律” 齐鲁晚报:您当时就对自己的处境有顾虑? 李途纯:是的。从法律层面讲,国家对民营企业家的保护还不够。因为市场经济刚起步时的环境,允许企业家探索,允许他们摸着石头过河,当时国家对民营企业的发展,还没有很规范很成熟的法律文件,所以很多企业家按照当时当地政府的一个通知或一个号召就做了一些事情。但当这个领域的法律规范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完善之后,以前做的一些事情,反而违法了。许多民营企业家滚落鞍马,成了探路人。 齐鲁晚报:您觉得太子奶当时就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下? 李途纯:太子奶集团早就具备了上市的条件,但我觉得国家还没有支持我们真正做大做强的一个机制,加上国内存在的一些仇富心态,我认为还不到时候,很容易滚鞍下马,所以就想放缓一下脚步,想停十年,晚一点、慢一点。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齐鲁晚报:后来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您最大的感悟是什么? 李途纯:民营企业家急需解决的一个问题,就是自身应该知道如何规避刑事风险和民事风险,要懂法律。另外,国家应该给予民营企业家更多的保护、包容与谅解,允许他们走出中国。 齐鲁晚报:您现在想做一名独立经济学者,是不是意味着您已经对民营企业失去信心了? 李途纯:没有。我非常看好中国的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民营企业家是中国未来一个有希望、有前景的群体。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是中国的硬实力,他创造的品牌是中国的软实力。 我认为我国的市场经济,如果没有民营企业的壮大和发展,是无法达到目标的。中国的伟大复兴,如果没有民营企业是不可想象的。 齐鲁晚报:那您为何放弃从事民营企业? 李途纯:因为国内的市场已经不缺少企业和企业家了,我没有必要再挤进去了,即使我再做企业、企业做得再大,也不能对整个社会、整个民营企业领域带来很多利益。当年我为什么会下海做民营企业,就是要为中国的民营企业家做一个榜样。 事实上,我做出了中国的一个民族品牌。我做的太子奶,是国家标准的制定者,现在上千亿的乳生菌行业是我引发的市场。我是这个行业的开拓者、缔造者,我是这个行业之父。 齐鲁晚报:那您觉得现在去做独立经济学者会比企业家对这个社会的作用更大? 李途纯:我要做一个独立经济学者,是为了更好地指引民营企业,更好地指导他们,更好地在理论上总结经验和教训,让他们以后少走弯路、少犯错误,更加茁壮地成长。这就是我的初衷。 如果我的理论和观点对民营企业家能有所启示,让我的一生作为一盏灯、作为一面镜子,让大家可以来借鉴、参考,这才是我作为一个经济学者最想要的结果,我想我这一生一定要做点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 不少官员观念中没有 民营企业的真正位置 齐鲁晚报:在您心目中,一个独立经济学者应该是什么样的? 李途纯:独立表达观点,不依附任何团体,不受任何诱惑。我讲的任何观点都是一线的、操作性的、案例性的、独立性的,完全是自己想表达的,我一生经商,不参加任何团体,不受任何雇佣,没有任何职务,就是为独立发表观点、独立讲话做好准备。 齐鲁晚报:您会重点做哪些方面的研究? 李途纯:重点是两个,一是民营企业本身如何做得硬。民营企业为什么问题出得多?民营企业本身存在不成熟的地方。二是国家层面、体制层面应该如何对民营企业的生存空间进行拓宽,民营企业需要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 齐鲁晚报:该如何理解您说的“生存环境”? 李途纯:我认为在不少官员的观念中,是没有民营企业真正的位置的。这是一个最大的障碍。 比如当株洲市政府介入太子奶集团的时候,本意是想拉太子奶一把。当时的情况是不需要政府来拉,我们跟外资斗自有我们的技巧,是可以斗得赢他们的,但政府比较着急,想做好,却被少数腐败分子利用了。 齐鲁晚报:政府应该怎样处理和民营企业的关系? 李途纯:很多时候,当民营企业出现了问题,政府就像管国企一样,马上全权代理,这个出发点是好的,但政府管企业使用的一些行政手段,和民营企业灵活机动的决策机制其实是矛盾的。 齐鲁晚报:您说要用后半生为民营企业家呼喊,想呼喊什么呢? 李途纯:民营企业需要真正能为自己发出声音的代理人。而做独立经济学者,就是想用我这后半生为民营企业家呼喊,引起党和国家领导人对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关注,更是将作为民营企业家的亲身经历告诉国人,让国人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类人,以取得他们的理解、同情和支持。 齐鲁晚报:您觉得眼下中国民营企业最需要的是什么? 李途纯:是立法保护。这对民营企业家也是一样,目前还没有单独的立法描述,像公务员法等,以这个群体命名的法律是没有的。但现在已经不能再回避了,因为民营经济所贡献的劳动就业、税收已经占了半壁江山,却还会出现只要一届政府不支持,你就可能干不下去。 齐鲁晚报:为此您还会做些什么? 李途纯:我这里写了一个东西,是马上要发表的100条微博,正在完善它。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民营企业的,包括民营企业如何规避刑事风险和民事风险,练就自己一身本领;如何评估民营企业的历史地位及贡献;如何帮助民营企业家这个“孙猴子”防止触电,等等,都是关于民营企业家的一些感想和思索。 微博发出来以后,我还会对这些话题形成文章,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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