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3岁才看到海,但那次看海让我大失所望。
那年,我到我们县东南角的一个地方出差,听说那里离海只有16里路,就借了一辆自行车兴冲冲去了。不料,到了海边却被大片烂泥挡住。抬头远眺,一望无际的黄泥汤正在太阳底下晃荡,心想,既然来了,总要尝尝海水的味道,于是踏泥而行,推车前进。然而没走几步,烂泥沾满车轮,且将轮与瓦之间的空隙塞满,让我无法推动。弃车前行,脚下的泥却越来越厚,恶狠狠与我争夺鞋子。无奈,我望洋兴叹几声,怏怏返回。
第二次看海,是我28岁时到日照参观。一见那片黄澄澄的沙子,我心醉神迷,对同行的人说“这才是海滩的样子嘛。”
1991年初,我调到日照不久,就迫不及待地让我的老婆孩子过来看海。我先带她们去了港口,登上伸入海中1500米的煤码头栈桥。可是,11岁的女儿一下车即哭,说这不是海的样子。我立即明白,立马撤退,带母女俩去了浴场。一到那儿,女儿笑逐颜开,甩掉鞋子,在沙滩上又跑又跳。
碧海金沙,是海的一张“标准像”。
黄海之滨的日照,恰是提供这张“标准像”的地方。所以,1994年市文联要创办一份刊物,身为主编的我不假思索,便将刊名定为《金海岸》。
此后,我去过中国沿海的许多地方,也见识过外国的一些海滩,还是固执地认为,日照的海滩,真是一段罕见的黄金海岸。
日照的海滩,沙子细,颜色好。国内外有一些沙子细软的海滩,但大多颜色不佳,有的发白,有的发灰,我甚至还见过一处黑色的沙滩。日照的海滩却是黄色。那是大海将当地的花岗岩、石英石冲刷、磨砺了多少亿年的结果。如果在晴朗的早晨,你到海边看看,海浪吻过,咸湿之处,在红日的映照下黄灿灿、金闪闪,你会觉得,仿佛进入了华丽旖旎的梦境。
我曾差一点晕倒在这梦境中。有一年我在日照第一海水养殖总场挂职,闲暇时常到海边漫步。有一次,我走在刚刚退潮的海滩上,发现眼前不只是金黄,更有美妙绝伦的图案铺展着:那沙子,成一道道细坎儿,曲曲弯弯,等距离排列,一直延伸到海中。我一边走一边低头欣赏,走着走着便觉得头晕目眩,只好驻足阖目以防跌倒。再睁眼时,我将目光投向了大海——我仿佛看见,海神正在碧波之下,为她的得意之作向我得意的微笑。
二十多年来,日照的金海岸,给了我世间大美,给了我良好心境,也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几年前我本来有机会到省城工作,却因贪恋日照的美景而放弃。这些年来,每当外出多日,眼前总是要闪动起一片金黄,心中泛起一股深沉的思念。回到家中,即使不去海滩,站在阳台上看一眼两公里之外的海面,心里也觉得踏实而温馨。
有一次,从青岛坐飞机去南方,经过日照时正值晴日,从舷窗里向下看去,海蓝岸绿,中间一条金色的飘带绵延百里,心中感动莫名,急忙拿出相机连连拍照。
还有一次,坐船去韩国平泽市参加文化交流活动。离开日照时,夕阳西下,暮霭沉沉,我站在甲板上,眼瞅着海滩渐渐变窄、变无,心中惘然若失。几天后回来,恰巧是个早晨,我背对着初升的太阳,看见日照的山峰与楼群从大海中冒出,看到蓝色的海有了一条金镶边儿,心中一股热浪兀地涌起,直抵眼窝。
下船登岸,觉得自己像一粒被风吹跑了的沙子,在外边飘了几天,又欣欣然回到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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