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蔚
当年,烟台小港城,稍有点特色的人物,满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建国初,烟台南山路小学音乐老师李绪良,就是一个满城传谈,痴迷钢琴的特殊“人物”。 他于少年时随父在青岛受一名外国传教士启蒙学弹了钢琴,自此走向痴迷钢琴,酷爱音乐的闪光道路。全家迁居烟台,建国初他十六七岁,被首批选聘为当年人才奇缺的小学音乐老师。那时我恰好在他所任教的南山路小学就读五年级。李老师高挑个头,一头蓬松的自来卷发。走去路来,脚步富有弹性,显得特别轻松。眼睛左右光顾,头部也随之左右稍有摆动,仿佛特别投入地在钢琴键盘轻上盈舞蹈,给人以精神头十足浪漫幽默之感。学校传达室李宝玉老大爷,绘声绘色讲述了他利用课余时间苦练钢琴的情境: “音乐教室开始设在东校园南面的会议室,钢琴摆放在主席台旁。放学后,音乐室是教导处加锁不开放的。那时李老师单身住校,为了练琴,几乎每天晚间,他就说服我多关照,他从门中间一个破损玻璃的方口趱进去,必要时还需我撮上一把,他深夜出来时也需我帮帮忙。他进去练琴,一练就是四五个小时,夜深人静我在传达室的小屋子里清晰地听着抑扬顿挫悠扬缓急的琴声在夜空中激荡,几乎没有停息,我常常在他的美妙钢琴声中睡着了。 后来我问他弹了些什么,他告诉我都是肖邦、莫扎特、舒伯特、柴可夫斯基的名曲,还有中国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夏天,校园的蚊虫特多,他在音乐室里练琴,想必蚊虫会大大地光顾他的,可他的琴声几乎没有停止过。我和李老师的友谊越来越深。 最有趣的是李老师不会谈恋爱。当年,他青春年华,老师们多为他操心,给他介绍对象。一个星期天,他把新认识的对象领进音乐室,他弹了整整一上午,急得姑娘围着钢琴直转圈,他沉浸于乐曲,没有丝毫顾及亲近新认识对象的情谊。初次见面的对象只好郁闷而去,一去不复砸了锅。另有一次,一位姑娘特别欣赏他的钢琴演奏,他领着姑娘走进个人宿舍,姑娘看到他的满地没洗乱丢的臭袜子,捂鼻转身就走了,也是一去不复返了。这样说我的老师似乎有些不敬,但他就是这样一个既只知痴迷钢琴而又忽视生活细节的人,所以很难找个称心如意的心上人。 李老师上音乐课,是我们接受美育素质教育最喜欢的课了,教我们识简谱,悉心教导童声发声演唱。许多儿童歌曲,已经成了我们终生不忘,甜蜜的生活片段,至今老声唱起来,还带当年那幼稚天真的韵味。那时学校多有排练大合唱的活动,参加全市文艺会演,他当然担任指挥。排练中,他精神抖擞精心指导一百名男女学生,八音定调一丝不苟,常常为一个音部,甚至一个学生的音准。他或弹着钢琴定音或亲自发音,起来坐下,唱唱停停,反反复复无计其数,常常口干舌燥,嗓子冒烟,他都在所不辞,终将排练臻美为止,他那焦急而严肃的脸庞也会洋溢出快乐的微笑。 在全市的大赛中首屈一指是理所当然的。他的钢琴演奏水平,是当年港城为数极少的佼佼者。后来先后调入毓璜顶小学、烟台地区文工团、烟台地区歌舞团、烟台市话剧团等单位工作过。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后期,在胜利剧场演出中,他激情澎湃全身心投入了钢琴协奏曲《黄河》的演奏。由于他手舞足蹈、用力过猛,腰带竟然鼓断了,完整演奏结束,在热烈掌声中,起来谢幕,他只好两臂夹好腰部,用小步挪到台前频频恭敬鞠躬谢幕,再谨慎挪着小步退场,尽管场下叫好的掌声不断,他也一时不好再上场了。此事是否真实,我想大有演绎的成分,但他的钢琴演奏水平博得全场阵阵喝彩叫好,这是不争的事实。殊知烟台港城的观众历来对于文艺欣赏都有较高的水准的。 “文化大革命”浩劫期间,据了解李老师受到常人难以忍受的磨难。红卫兵到他家抄家,烧毁他收藏的全部古今中外金典曲谱及相应的中外音乐名著。最后,红卫兵举起铁锤要砸他心爱的钢琴,他扑通一声跪地高声吼道:“钢琴是我的命,要砸先砸我的头颅!”他抱住了这架价值高昂的英国19世纪钢琴昏死过去。 后来,正值改革开放新时期开始,也正是李老师钢琴演奏炉火纯青之时,他的糖尿病综合症进入晚期,不久恋恋不舍离开人间,享年七十多岁。我们痛心扼腕,烟台街早陨一个钢琴演奏家,惜哉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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