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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01月06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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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5日,许伟和女儿在家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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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剂疫苗,让这个幸福的家庭滑向了另一面。 41岁的湖北黄冈人许伟至今走不出那个倒霉的年份。2011年,从开头到结尾,女儿患病,母亲患癌,舅舅也大病,用他的话说,一切坏透了。 至今三岁的女儿还不能直起身,两针疫苗带给了襁褓中的婴儿永远的伤害。除了30万元的政府补偿,后续的故事全部留给了这个家庭。许伟说,“这是上辈子欠女儿的,得用这辈子来还。”
文/片 本报深度记者 郑雷
打针 2013年10月,3岁的许译文有了残疾人证,被认定为二级肢体残疾。 在许伟面前,这个宝贝女儿坐不起来,也站不起来。小小的她体重到了五十斤,每晚睡觉时,脊背中间都是凉的。 在女儿吵闹着不睡觉的夜里,许伟一遍一遍地跟妻子说,这是他俩上辈子欠她的,得用这辈子还。 黄冈市有个脑瘫康复中心,几乎每天,许伟的妻子都会带着女儿过去,进行康复训练、按摩和打针。 每次打针,许译文都要被护士戳好多次。因为针打不进去,许译文曾做过静脉切开和静脉穿刺,从腹股沟插进一个大针头,再通过这个针头输入点滴。最后把大针头拔出来时,留下的是一个窟窿。 “整天打针,孩子脑袋、身上、胳膊、手上,都是黑色的血管,黄冈医院儿童中心都认得我的孩子。”许伟说。 面对一脸天真的女儿,许伟不知道女儿以后能不能讲话,会不会一直瘫痪,身体和智力都残疾到什么程度,而夫妻俩只能尽力为女儿治病,为此已经花费了48万元。 最困难的时候,许伟同时做着三份工作,白天去银行上班,晚上还要出去摆地摊卖衣服。 2012年6月和2013年4月,攒够钱后,他两次带女儿去北京做了脑干细胞移植,效果却并不明显。 开支似乎是个无底洞。在一期电视节目上,许伟看到一位老人带着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老人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死在自己前面。 “这也是我的愿望,很残忍,却是最真实的爱。我今年41岁,还能活30年,我和妻子死了后,女儿怎么办?”说这话时,许伟一脸平静。 疫苗 以前,许伟不是一个被生活拖得喘不过气的男人,而许译文也不是许译文,她叫许渺。 2010年10月5日,阴历八月廿八,许渺出生,属虎。按阴历算,许伟和女儿同一天生日。 许伟给家里的幸运儿取这样一个名字,寓意“渺小”,“大的物件走得很远,看起来就会渺小。”许伟觉得女儿会有个远大的人生目标,并且因远大而显得小。 孩子从生下来眼珠子里就透着机灵,两三个月大时,能一屁股坐在许伟的大手掌里,挺直坐着不会歪倒。 转眼到了2011年2月,许渺4个月了。2月21日,天儿有点冷,许伟的妻子裹好女儿,来到黄冈市黄州区人民医院,接种了百白破疫苗的第二针和脊灰疫苗的第三剂。 5天后的早晨,摇篮里的许渺闹腾起来,奶奶把孙女从被子里抱出来,用热毛巾擦了身体,给喂奶,可许渺喝了一半就不愿意喝了。 这时,奶奶发现孙女的眼珠“定”住了,一摸额头,烧得厉害,但孩子却不哭不叫。“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后来我们想,孩子是想哭哭不出来。”许伟说。 一家人赶紧抱着孩子去了黄冈市妇幼保健院,医生用针扎手指,许渺的手往外弹了一下,还是不出声。 医生又用力挤,“嗷”的一声,许渺的双手拼命向外弹,不过全身大幅度抽搐。一旁的许伟当时想起了农村杀鸡,刚抹了脖子的鸡会在地上乱弹,这是最痛苦的挣扎。 随后,许渺身体耷拉下来,开始往外吐东西。眼看情况不妙,当天下午,孩子被送到了武汉的湖北省妇幼保健院。 深夜,从省妇幼保健院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医生告诉一直等在外面的许伟和家人,除了肾脏稍微好一点,许渺的肺、心、肝、胃都在衰竭,肠子也不能蠕动,并下了病危通知。 经过持续按压,第二天早晨6点,许渺排泄出了一些白色液体,医生告诉许伟,这是肠子里的脂肪,是人去世前的征兆。 后来许伟了解到,这是由接种疫苗导致的病毒性肠麻痹造成的。 第二天晚上,许伟被告知,孩子需要用呼吸机,费用一天8千元,“用了可能成为植物人,不用的话,随时会死。”许伟回忆说,“当时想,既然孩子横竖都是一死,我还是得把孩子带回去。” 在省妇幼保健院的两天里,医院先后下了4张病危通知。 改名 回到黄冈市人民医院,许渺依然昏迷不醒。每一次挣扎着呼吸,许伟都清楚地看在眼里,“还得用呼吸机!” 上完呼吸机,许渺暂时安稳下来。许伟和家人被劝回了家。 “回家一躺下,闭上眼,全是孩子。”许伟又回到医院,想着身上插满管子的女儿,在走廊的椅子上睡了一晚上。 许渺在两个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一共住了一周多,花费6万多元。 从重症监护室搬出来,女儿的命保住了,“但是手在眼前晃,一点反应都没有,因为眼睛已看不见东西。”不仅如此,许伟和家人发现,轻微的咳嗽声、关门声,都能让女儿吓一跳,轻微的风也会让她不断打冷战。 医院的护士私下里跟许伟说,许渺这个名字起得不好,好像孩子的生命很渺茫,甚至还问他,这个名字请教过算命先生没有。 许伟说,他也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这么小就遭罪,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赶紧给女儿改了名字,叫许译文。 换个名字并没有让女儿尽快好转。经过多家医院检查,女儿已经开始脑萎缩,并确诊了皮质盲导致的中枢性视功能障碍。 许伟想不通,几次生死攸关,女儿都活下来了,说明身体很好,可为什么会突然得这么重的病呢?他想到这会否是疫苗的问题。 许伟赶到女儿打预防针的黄冈市黄州区人民医院说明情况,随后医院联系了黄州区疾控中心,根据程序,许伟要和疾控中心对接,以确定问题症结。 许伟开始在网上搜集材料,寻找接种各类疫苗后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反应,再根据女儿的病情,一项内容一项内容地往上套,最后提交了一份超过一万字的鉴定申请。 许伟记得那天上午,包括专家组在内的十几个人坐在疾控中心的会议室里,他匆匆敲开门,要求一定要把女儿的情况亲自讲一下。 在原原本本地说完女儿的遭遇后,他又将女儿的病历复印件和自己搜集的疫苗后遗症材料,发给在场的每个人。 30万 2011年6月,鉴定结果出来:缺血缺氧性脑病、癫痫、肺炎,多脏器功能衰竭;结论是:不排除预防接种异常反应。 “官方能给出这个结论,是不幸中的万幸。”许伟说。 之前,许伟曾和湖北省一位著名的老医生交流,他告诉对方,自己的孩子可能是疫苗导致的问题,对方回答他,这个需要开专家研讨会,得到认可一般会非常难。 许伟也知道,对于很多和自己一样怀疑是疫苗导致孩子患重病的家长来说,偶合症往往才是他们得到的唯一答复,疫苗受害者家庭要拿到支持自己利益诉求的鉴定实在太难。 据全国AEFI监测信息管理系统公布的数据,2005年-2009年,全国乙肝疫苗疑似预防接种异常反应,生率仅为16.17/100万,其中74.26%是不需要临床治疗的一般反应,17.88%是需要临床治疗的异常反应,有185例即4.76%属于“偶合症”,死亡案例则基本都是因“偶合症”死亡。 而“偶合”尤其容易诱发纠纷,不少对此难以接受的家长选择了不断上访,表达诉求,甚至给地方维稳带来压力。 “我读过书,受过沟通培训,是银行客户经理,如果遇到偶合,连我都会觉着没地方说理。那些文化程度低一点的家长们,更没法说了。”许伟说。 在确定为疫苗异常反应问题后,要拿到赔偿同样难上加难。许伟了解到,根据当时湖北省的规定,女儿最高能得到30万元补偿。 许伟先后到区市疾控部门、湖北省卫生厅甚至湖北省政府申诉,觉得最高补偿数额太少。“孩子以这种状态活着,30万元怎么够?” 许伟去湖北省政府,试图见分管的副省长。因为有武警站岗,他开着汽车直接闯进了省政府大院,“卫兵拦下我,说我这是私闯省政府,就把我赶出来了。” 他去了湖北省信访办,然后遭遇了各个部门“踢皮球”,他寻找一切能表达诉求的渠道,甚至按照政府网站公布的电子邮箱地址,给湖北的省长们发了电子邮件。 许伟还考虑过跟国家卫生部门打官司。咨询过的几位律师告诉他,涉及国家行政规定范畴,行政官司和民事官司都不好打,有关疫苗预防接种产生的问题,目前我国法律还不完善。 2012年底,黄州区卫生局与许伟达成了30万元的一次性补偿协议。许伟很无奈,但能拿到30万这个数额确实已是上限,而这跟自己坚持不懈的维权也分不开。 赔偿而非补偿 30万元的补偿很快就将花完,而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许伟想不通,国家推广的公共计划免疫,因为疫苗出了问题,国家是否应该有义务给孩子安排更合适的赔偿,而不是补偿。 他了解过,不少国家都对预防接种异常反应补偿进行专门立法。早在1979年英国就制定了《疫苗损害赔偿法案》,美国在1986年制定了《国家儿童疫苗损害法案》,日本1976年制定的《预防接种法》也对损害补偿问题作了较详细的规定。 据悉,英国《疫苗损害赔偿法案》规定,只要申请人符合疫苗受害之相关性,其受害残障程度到60%(相当于失去一只手的拇指和四个手指的程度),即给予12万英镑(将近120万元人民币)的免税补偿金,以减轻受害者或照顾者现在或未来的经济障碍,并采取一次性统一金额方式给予补偿。 “对疫苗预防接种异常,国家还没有足够的重视。”许伟说。 许译文已经3岁了,却只能咿咿呀呀地在喉头里发着声,爸爸妈妈都叫得不真切,视力非常有限,坐在爸爸怀里正要笑起来时,她的头突然就落下去了。 “撑不到3秒钟。”许伟说,自己会坚强地活下去,“如果女儿去世了,我的生日也不用再过了,因为每次过生日一定会想起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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