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李亚鹏为躲避媒体围堵,面戴口罩、假扮医生探望唇腭裂的女儿。身为父亲的他,同王菲设立嫣然天使基金,救助唇腭裂患儿。七年后,讲述这段故事的视频在嫣然天使儿童医院门口循环播放。
面对被指借助基金敛财的强烈质疑,李亚鹏又如七年前,对媒体采取躲避态度,在新闻发布会上,将未受邀媒体记者拒之门外。他只以微博形式发言,或者转发财务总体的说明,再无抛头露面或更细化的说明。
其实,苦恼的不止李亚鹏一个人,处在成长期的中国慈善和中国慈善家,已经不止一次地面临这样的质疑:财务欠缺公开透明,运营欠缺严格管理,监管不严、问责缺失。在中国社会面临全面深化改革的时代,致力于慈善的明星大腕,也需要应时而动,说出那些“不能说的秘密”,让慈善更阳光。
本报深度记者 刘帅 实习生 张冠楠 张菁菁
财务细节不能说?
“针对最近记者邮件提出的问题,我们将以某种不定方式回复,未必非新闻发布会或微博形式。”发给嫣然天使基金的邮件没有任何回复,记者拨打李亚鹏一位秘书电话,该秘书对记者委婉地说道。
1月6日,嫣然天使基金的官方微博上发布这样一条消息:如果媒体朋友有任何问题,可发送邮件,我们会及时回复。
但时隔近一周,仍无具体回复。
2013年12月18日,网名为“落魄书生”的网友周筱赟举报称,李亚鹏同时担任书院中国基金会、美丽春天公司、嫣然天使儿童医院三个组织的法人代表。“李亚鹏用虚假材料骗取基金会注册,将书院中国基金会变为自己洗钱、圈钱、恶意逃税的工具。”
2013年12月22日,李亚鹏召开“书院中国”新闻发布会,回应公益敛财,“如有错就改。”李亚鹏现场却并非以“知错就改”姿态亮相,以围巾发放为标志,将未受邀请的记者拒之门外。
现场工作人员与记者发生争执,为让记者删除相机里的照片,甚至拨打了110。
就在这次新闻发布会上,李亚鹏以北京民政局调查结果为准,委婉地拒绝了记者提问与财务具体细节的公开。周筱赟对此质疑其过于遮遮掩掩,与公益的身份不符,“特别是部分资金来源于捐助的事实。”
这一次并非李亚鹏首次回避财务具体细节的公开。
1月6日,周筱赟举报,李亚鹏借助嫣然天使基金敛财。他发现国内其他救治唇腭裂公益组织和正规公立医院合作,人均手术成本仅为5000元,嫣然天使基金人均手术成本则高达近十万元。2006年到2012年支出1.1亿元善款,超过7000万元善款下落不明。他要求李亚鹏公布财务报告。
嫣然天使基金则回复其审计报告在网上公布过,但这张审计报告引起周筱赟的质疑,“官网公布审计报告只是一个年度收支表,连资产负债表、业务活动表、现金流量表、财务报表批注都没有,好意思说公开过财务报表?没有完整披露,就无法核实关联交易、利益输送,李亚鹏把这么多钱花去哪了?”
《法制周末》记者曾在嫣然天使基金办公室翻阅当时尚未对外公布的财务报表,但该记者发现只有总体收支情况,并无细化的每一项。
嫣然天使基金的管理方和支持方、红十字基金会一位工作人员解释道,嫣然天使基金是专属于红基会的二级基金,并非独立法人单位,所以没有资产负债表,但它的附注和大额支出的公示等,在网上是可以看到的,在2012年的财务报告和年度审计报告里都有。
香港中文大学宗教与中国社会研究中心副研究员贺志勇则认为,嫣然作为专项基金,理应将每笔钱的具体收入与支出情况作出说明。
财务报告等具体细节性信息,似乎成为很多基金或者基金会不可说的秘密。早前方舟子“打假基金会”遭到罗永浩质疑,双方互相掐架,但事后方舟子并未透露具体细节。
2013年5月,周筱赟曾举报称,李连杰负责的壹基金挪用汶川善款2000万元,用于北京师范大学公益研究院。壹基金对此回应2000万元是企业定向捐款,并无问题,但壹基金一直未将定向协议展示。
“具体细节的信息不透明也是中国慈善业的一面。”贺志勇说。
向茱莉-皮特学习
慈善也成为口水战甚至泄私愤必不可少的作料,从事慈善的人也在口水战中经受各种怀疑与眼光,“这很大一方面源自中国经营慈善不够专业或者独立。”贺志勇分析。
在欧美等地,寻找专人负责慈善事业,或成立专门基金会来管理善款非常流行,这样才能保持一项捐赠可以持续几年甚至几十年。曾任民政部救灾救济司司长的王振耀表示,“例如诺贝尔基金会,便是按照诺贝尔遗嘱规定建立起来的,在建立者去世后,它才发挥作用,并取得国际影响。”
北京民政局公布的调查显示,李亚鹏兼任其他组织法定代表人属实,已责令限期整改,变更手续正在办理。但《基金会管理条例》明确规定,基金会法定代表人不得同时担任其他组织法定代表人。
李亚鹏同时也承认,书院中国和其自己的企业“中书控股”办公场所在同一地点,“这种现象在国内比较多,可以节约成本。”
嫣然天使儿童医院院长李滨则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李亚鹏考虑得不周到,也正是显示李亚鹏对慈善机构专业化运行不熟悉。
就在嫣然基金成立的同年,好莱坞巨星皮特、茱莉夫妇第一个女儿希洛出生。他们将希洛首次曝光的照片,以760万美元价格拍卖,所得款项全部捐给茱莉-皮特基金会,用于战争难民的人道主义救助。
茱莉-皮特基金会自成立起,皮特、茱莉夫妇一直将基金会交由专业公司打理,帮助他们参与、管理公益慈善组织。就是因为专业人士的指导,这些明星才知道如何让捐赠到自己名下的每一分善款落到实处。
2013年11月,茱莉、皮特夫妇蝉联好莱坞明星慈善榜最具爱心人士奖。
同年7月,民政部发布的《中国慈善事业发展指导纲要(2011—2015年)》显示,截至2010年底,在民政部门依法登记的各类社会组织数量由2005年底的31万个增加到44万个,其中基金会数量从975个增加到2200个,有许多社会组织将慈善作为服务宗旨。
不过,据了解,在中国只有北师大等少数学校开展慈善机构管理方面的教学,但美国有292所大学提供非营利机构管理课程以及本科、硕士甚至博士学位。有舆论指出,中国公益慈善领域专业人才流失、缺失现象严重,不能满足事业蓬勃发展的需要。
慈善组织一般设有董事会,董事会下又设各种专业委员会,包括执行委员会、审计委员会、财务委员会、投资委员会、薪酬委员会、提名委员会和项目委员会等。如投资委员会是协助董事会进行投资管理的机构。
目前,中国只有少数基金会能做到这一点。与此相对应的是,不少中国慈善基金或基金会都由发起人自己打理,并无筹款人、基金项目官员等职能的细化。
慈善的法治配备
据贺志勇介绍,欧美慈善业发展历程较长,一大特色是慈善方面的法律制度较为健全。英国有《慈善法》,美国慈善则有相当严格的程序、标准和规则,约束慈善机构及其成员。
美国还常设慈善评级机构,一旦信誉受到质疑,将直接影响到慈善组织以后的正常运作。美国绝大多数州都规定,慈善机构必须向州首席检察官提交年度报告。首席检察官还可以代表公众对触犯公共利益的慈善机构提起公诉。
“就是在美国这种严格法治框架下,皮特、茱莉夫妇等好莱坞明星的慈善事业还是取得了巨大成功。”贺志勇表示,“但中国大陆地区还没有做到如此完善的制度建设,如果法律要求必须将具体财务信息公开化,那样对李亚鹏等人的爆料就可能没有了。”
“在与美国一些慈善家交流时,其对中国慈善家较为同情,原因有二:一是基金会的设立要层层审批,限制较大；二是社会对慈善的宽容不够。”在王振耀看来,大陆地区对慈善基金和基金会疏于监督,反而对慈善基金会设立过于严格,导致民间基金会,特别是公募基金会发展特别缓慢。
2007年,李连杰先生与中国红十字总会合作设立“中国红十字会李连杰壹基金计划”,以独立运作的慈善计划和专案的形式在中国大陆开展公益事业。壹基金作为二级基金挂靠在红十字基金会下,并没有法人地位。
2008年10月,上海李连杰壹基金公益基金会以私募基金会的形式注册成立,但其仍然没有获得身份的独立。上海李连杰壹基金公益基金会,作为中国红十字会李连杰壹基金计划的执行机构存在,每年须严格按照《基金会管理条例》开展各项业务活动,向“中国红十字会李连杰壹基金”计划进行专项的汇报与结算,并接受年度审计。
在成立后第三年,2010年,壹基金终于从中国红十字会中独立出来,拥有独立从事公募活动的法律资格,成为国内第一家民间公募基金会。
但并非所有基金都如此幸运,成为公募基金会,壹基金的独立很多要靠李连杰等人的影响力。
贺志勇则告诉记者,中国慈善在法治方面,去除屏障、健全后续监督还有较长的路。
面对近日频频被爆料基金会或基金存在问题的情况,王振耀表示,美国媒体不会把报道重点放在捐赠人隐私或动机,而是称赞。美国媒体也不会非常深入、透彻挖慈善组织缺陷。在美国,媒体有非常好的理念,就是觉得做慈善的不容易,他不是政府,他是自己来做的,所以他有一点进步就应该给予非常高的赞誉。
“社会对慈善宽容度不够,做点事就受到质疑。不应伤了他们搞慈善的心,宽容才能帮助更多的人。”就在王振耀提出如此担忧的同时,贺志勇提出,“如果民众见证法治对慈善业的良效,质疑、爆料等自然而然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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