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现实发展困顿之中的保定的雄心,正在自己历史的荣光里升起。
从北京往西南140公里便是保定,这个曾经辉煌的“畿辅”失势,在于几十年间多种因素交合。如今的保定,因其在河北并不太靠前的人均GDP和所辖为数不少的贫困县而略显尴尬。
在中央促进京津冀协同发展的大背景下,河北一纸“保定市作为畿辅节点城市,利用地缘优势,谋划建设集中承接首都行政事业等功能疏解的服务区”的意见,引起了舆论广泛关注。保定有什么?为何是保定?在经济发展、功能疏解这个各取所需的“朋友圈”里,让保定作为河北在京津冀协同发展中的主力,也许是历史与现实因素积蓄的必然。
本报深度记者 刘帅 朱洪蕾
保定有什么?
涿州虽属保定,但在关联度上,很多人已经把它看作是北京的一部分。“在北京上班,到涿州居住”成为不少在北京上班的人的一种生活状态,如今,在涿州买房的北京人达万人以上。
如果展开一张京津冀地形图,紧靠北京的河北地级市,只有保定和廊坊地势平坦、开阔,也只有保定能与北京、天津两地构成边长大约为140公里的三角形。140公里足够近,同时又足够远,远到有足够的区域承接北京的功能疏解。
距离在时空上不断缩短,保定有涿州、高碑店、保定三个高铁站与北京连接,北京到涿州25分钟,到高碑店30分钟,到保定45分钟。在交通高峰期的北京市区,开车参加朋友聚会的时间,有时远远超过45分钟。
保定与规划建设的北京新机场最近距离只有15公里,市域内京港澳、大广、京昆和荣乌等高速公路成为京南地区“三纵两横”城际大通道,“这些都为保定融入京津及缓解京津交通压力创造条件。”4月初,在保定市发改委工作的张小洋告诉齐鲁晚报记者,保定下一步会再争取开通更多的高铁、高速公路,确保南北通达。
这个管辖26个县(市、区)、总面积2.2万平方公里的畿辅之地,是华北行政区划面积最大的城市,是北京的1.35倍。拥有240万城市人口的保定,资源条件足以满足500万人口特大城市的发展需要。
3月26日出台的《河北省委、省政府关于推进新型城镇化的意见》(下简称《意见》)明确,保定市承接北京部分行政事业单位、高等院校、科研院所和医疗养老等功能疏解。张小洋分析,“这是因为保定在这方面具有足够的优势。”
北京拥有全国四分之一的国家重点院校、三分之一的国家重点实验室,二分之一的两院院士,拥有最顶尖的医疗条件。“跟随医疗、教育资源进入北京的人不在少数。”北京市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北京方迪经济发展研究院首席专家赵弘告诉齐鲁晚报记者。
“保定拥有华北电力大学、河北大学等16所高等院校,全市各类科研机构140多所,科研人员22万多人。”张小洋相信,保定具有承接北京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机构的条件和能力。
事实上,北京部分大医院已经开始向保定转移。解放军总医院(301医院)在涿州建设的保障基地已于2013年12月开工,北京中医药大学也已与保定展开合作,在这里开设了附属医院保定医院。
作为新中国第一批老工业基地的保定,拥有国家汽车及零部件出口基地、国家科技创新示范园区、国家高新技术产业园区,形成汽车、能源、纺织服装等现代产业体系。3月,同济大学发展研究院发布了《中国产业园区100强排行榜》,采集了435家产业园的数据,保定高新技术开发区位列第71名。
“保定完全有能力成为首都经济圈核心区产业基地,承载总部经济、高端制造业、战略新兴产业等产业基地功能。”张小洋说,保定谋划确定了总规划面积1149平方公里的34个重点园区,为承接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做好准备。
保定在这方面的努力已经提到了最高层级。
在《意见》公布的第二天,河北旋即召开高规格的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工作会议,组织专家学者对保定承接首都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的空间、生态等承载能力问题进行深入研究探讨。省委书记周本顺在会上强调,这是“我们面临的最大的机遇、最宝贵的机遇、最现实的机遇,我们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
现实发展困顿
周本顺三个“最”体现出来的迫切心情并非没有原因。与保定历史上的辉煌不相符的,是现实发展中的困顿。
自1994年国家启动“八七扶贫攻坚计划”以来,保定市阜平县从未脱离国家级贫困县名单,数据显示,阜平贫困对象高达42.8%。但阜平距离经济发达的北京只有200公里。2012年,习近平担任总书记后,第二次到地方考察便选择了这里,去了人均纯收入不到1000元的两个贫困村,而同时期北京农村人均纯收入至少18000元。
这个国家级贫困县曾为抗日、新中国成立作出贡献。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四军当年就挺进阜平,建立中国北方第一个红色政权——中华苏维埃阜平县政府。抗日战争时期,阜平成立中国第一个敌后抗日民主根据地。
阜平历史与现实的悬殊似乎是保定的写照。保定自古便是政治、军事要地,素有“京畿重地”之称。元朝启用“保定”名,被赋予“保卫大都,安定天下”之意。元明清,保定一直为河北政治经济中心。
坐落在老城区的直隶总督院部,便彰显保定的政治荣耀。清直隶巡抚移驻保定,保定为直隶省省会,为清代八督之首。清代李卫、曾国藩、李鸿章都曾在此工作过,那时是他们一生最荣耀、得意之际。
1949年7月,中共中央恢复河北省建制,河北省政府在保定成立。1958年,在“大跃进”浪潮席卷下,河北省省会迁到工业基础雄厚、更能带动全省工农业建设的天津。1966年,国际形势恶化,出于保护工业等考虑,河北又将省会迁回保定。两年后,因保定武斗严重,省会又迁到石家庄。
保定自此元气大伤。如今,夜晚充斥着“广场舞大妈”播放的嘈杂音乐的军校广场边,耸立着挂有“尚武堂”匾额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纪念馆。它的前身为袁世凯设立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是中国近代史第一所正规的陆军军官学校,堪称半部中国近代军事史。自北洋军学堂算起,保定训练近1万名军官,超过1600名将军。其中有叶挺、孙传芳、蒋介石、白崇禧等军界名宿,部分毕业生后来成为黄埔军校教官。
保定育德中学也曾有不少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成长痕迹。学校开设的留法勤工俭学预备班,李维汉、李富春为第一班学员,刘少奇为第二班学员。
保定之兴,源于其兵家必争之地。从地理上看,保定具有“北控三关,南通九省,重山西峙,群川东汇”险要形势,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8集团军就驻扎在保定。
1988年,北京史学学会会长王玲在《北京与周边城市关系》中曾考察北京与津唐保等六城市的关系。王玲在书中对保定的定位是“为首都拾遗补缺和文化辅助城市”。
这个影响中国近现代史的城市,目前虽为河北产粮第一大市,但拥有4个贫困县,人均GDP位列河北11个地级市倒数第二,城镇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21181元,比全国平均水平低5000元,相当于北京的一半。
在王玲看来,这个曾经辉煌的“畿辅”失势,是因为行政区划与京津隔离以及省会搬走。
保定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市政府秘书长刘峰介绍,习近平、李克强曾专门就保定承接首都功能疏解和产业转移问题作出重要批示。
让保定作为河北在京津冀协同发展中的主力,也许是历史与现实因素积蓄的必然。
倾全省之力
为何让保定在京津冀协同发展中勇挑重担,而不是廊坊?
“廊坊面积只有6500平方公里,近保定的三分之一,或许土地资源等方面没有能力承接类似行政事业单位、科研院所等人口较多的单位。”张小洋说。
夹在京津两地之间的廊坊,距离北京主城区40公里,距离天津主城区60公里,实在无法像保定与北京一样有足够空间。
但廊坊生态环境如何,直接影响京津生态状况。因此,廊坊以生态、职能、休闲、商务为发展方向,发展现代服务业、战略新兴产业以及与北京关联度高的产业。廊坊今年将着力打造20个重要节点和100公里绿廊绿道,同时计划打造大约20公里宽的“廊南生态湿地走廊”。
廊坊市长冯韶慧日前表示,京津冀协同发展是廊坊的好机遇,但面对北京准备向外转移的1000多家企业,廊坊不会盲目接收。“北京不要的低端污染产业,廊坊也不能要。”
其他各地级市,因为地理位置、社会经济条件也承接北京、天津不同功能。“如秦(秦皇岛)唐(唐山)沧(沧州)沿海地区,特别是曹妃甸区和渤海新区,重点承接京津部分重化工业转移,因为这一区域距离北京较远,重化工业有一定基础。”张小洋分析说。
“河北要做京津城市、产业、交通、生态四个支撑区。”3月27日,河北召开的高规格推进京津冀协同发展工作会议上有人如是表述。
“北京应该有几百万人的疏解空间,面对巨大的承载压力,功能疏解将是北京未来的重点工作之一。”中国社科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所副所长魏后凯介绍,“从这种意义上讲,单单保定、廊坊做功能疏解是不够的。”
首都经贸大学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发布的《2014年京津冀蓝皮书》数据显示,2012年,京津城镇人口比率分别达到86.2%和81.55%,已迈入高度城镇化阶段。河北城镇化人口比率只有46.8%,有能力承接京津等地几百万人的功能疏解,但或许需要倾全省之力。
“打造现代产业体系支撑区,就是承接产业,将人口吸附在河北,不再拥入京津。”保定市国土资源局一位退休副局长告诉齐鲁晚报记者,北京有1000多万就业人口,其中批发零售产业人员达到124.6万,这些都是单单一两个城市难以承受的。
京津冀为雾霾天气重灾区,环境问题需要协同治理。据环保NGO公众与环境研究中心的报告,仅以煤炭消费为例,北京每年燃煤2200万吨,天津大约是7000万吨,河北则将近3亿吨,协同治理才是最难的。
而河北云集了众多“高耗能、高污染、低效益”项目的钢铁产业,使得河北喘不过气来。周本顺说,河北工业“用全国1/12的能源消耗,仅创造了全国1/20的GDP、1/34的财政收入。”
由此可见,北京生态、城市等问题解决,都需要河北全省的配合。
用“圈子”解决问题
早在2004年11月,国家发改委就正式启动京津冀都市圈区域规划编制,该规划至今未面世。
十年来,对于协同发展,京津冀三方都有自己的表述,但从未达成真正的统一意见。
2011年,国家发改委启动首都经济圈规划和编制工作,在2012年的区域规划审批计划中,首都经济圈的发展规划更是位居首位,但进展一直较慢。当年,“京津冀一体化”、“首都经济圈”概念写入国家“十二五”规划,成为国家战略。但同年12月1日,时任国家发改委副主任杜鹰表示,“京津冀地区的规划工作还没有完全做到位。”
在三地政府规划文件中,都曾出现“首都经济圈”、“京津冀都市圈”等概念。
天津把自己定位为“北方经济中心”,希望体现自己在环渤海经济圈的核心地位。北京更喜欢“首都经济圈”,而不使用“京津冀一体化”概念,在此基础上,愿与津冀共同协作治理雾霾等突出问题。京津都想在经济发展中占据核心位置,造成二者之间理念、利益冲突。
张小洋告诉齐鲁晚报记者,北京曾草拟京津冀发展规划递交国家发改委,因并未兼顾津冀地区利益被否定。河北也曾提出京津冀计划,多半是一厢情愿,受到京津的冷落。
这种意见不统一的局面,被2月26日习近平关于京津冀协同发展的讲话打破。会上,习近平要求打破“一亩三分地”的思维定式,要抱成团朝着顶层设计的目标一起做。京津冀“一把手”在会上各自表态,服从大局。其后,他们多次在不同场合强调打破“一亩三分地”等思维。
为保障工作有序开展,河北保定还专门成立了以市长为组长的对接京津领导小组,确定一位市级领导常驻北京,及时做好对接京津联络工作。
“建议国家成立国家层面的京津冀协调委员会,建议由国家领导人担任主任,没有这样高规格的领导机制、组织机制和协调机制,京津冀协同发展不好推进。”赵弘说。
在一次北京市委会议上,郭金龙曾指出,北京发展离不开京津冀协同发展。北京要解决城市功能疏解、控制人口、治理“城市病”等难题,根本出路是推动京津冀协同发展、一体化发展。
2012年,北京市批发零售业创业人员达到124.6万,占全市总就业人口的11.6%。类似非核心产业集中在北京,导致城市过于拥挤。
郭金龙也强调,北京要抓好以业控人,坚决淘汰吸引流动人口过多的产业,“加强产业协作对接。”
“河北可以在接受首都的要素外溢,完善基础设施和服务体系的同时,改善城市层级结构,促进贫困地区加快发展。”周本顺强调说。
习近平2月26日讲话还强调要推进市场一体化,破除限制资本、技术、产权、人才、劳动力等生产要素自由流动和优化配置的各种体制机制障碍,推动各要素按照市场规律在区域内自由流动和优化配置。
张小洋说,这等于是中央新划了一个圈子,圈内各方面一体化,“帮助北京解决城市病的同时,也激发北京和河北新发展的动力之源,让北京腾笼换鸟,凤凰涅槃,让河北发展。”
未来,京津冀这个大圈子,或许还会继续扩大。
(张小洋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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