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小札】
□祁白水/文 老五/图
西门庆的四妾孙雪娥,单管率领家人媳妇在厨中上灶,打发各房饮食,是个大领班。有一回发牢骚:预备熬下的粥儿又不吃,忽八喇新梁兴出来要烙饼做汤,哪个是肚里蛔虫?咦,西门庆的早饭,只是吃个粥儿么?
且看西门庆的早粥是何模样:就是四个咸食,十样小菜儿,四碗顿烂:一碗蹄子,一碗鸽子雏儿,一碗春不老蒸乳饼,一碗馄饨鸡儿,银厢瓯儿里粳米投着各样榛松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二十二回)。好简素的粥儿!有人说,此腊八日吃的腊八粥,不算。
好,且看素常里吃啥:四碟小菜儿,都是里外花靠,小碟儿精致——一碟美甘甘十香瓜茄,一碟甜孜孜五方豆豉,一碟香喷喷的橘酱,一碟红馥馥的糟笋；四大碗下饭:一碗大燎羊头,一碗卤炖的炙鸭,一碗黄芽菜并烧的馄饨鸡蛋汤,一碗山药烩的红肉圆子。上下安放了两双金箸牙儿。伯爵面前是一盏上新白米饭儿,西门庆面前是一瓯儿香喷喷软稻粳米粥儿(四十五回)。看来,西门庆早上,还是喜欢吃粥儿。一小瓯粥儿,倒要这般阵势的碗碟来配它,难怪孙雪娥抱怨。
再来看西门庆刚刚纳李瓶儿为妾,他们早上吃的什么:四小碟甜酱瓜茄,细巧菜蔬,一瓯顿烂鸽子雏儿,一瓯黄韭乳饼,并醋烧白菜,一碟熏肉,一碟红糟鲥鱼,两银厢瓯儿白生生软稻粳米饭儿,两双牙箸(二十回)。米饭盛在瓯里,这大概还是粥儿罢。此时的大官人,虽娶孟玉楼发一笔财,继娶李瓶儿又得一笔好钱儿,却尚未暴暴地发达起来。但吃粥儿,却是一贯的。
还是回到开首那顿早饭吧。吃粥儿的西门庆,缘何“忽八喇新梁兴出来”要吃荷花饼、银丝鲊汤?这都是潘金莲这九尾狐狸作的怪。彼时,潘金莲刚刚做了西门庆的第五房小老婆,正如漆似胶,宠爱殊盛,俨然是西门府里的皇后。想来,荷花饼也就是花样别致的面饼吧,银丝鲊汤也不过是银鱼儿鸡蛋汤而已,论营养,论好吃,未必强似粳米粥儿。她哪里是想吃什么饼和汤,只不过寻个由头拿孙雪娥开刀祭旗,耍耍她专房独宠的威风罢了。孙雪娥如何不知是她下的蛆,故而牢骚怠工,正好撞在西门庆的枪口上(要的就是这效果)。新买的马桶且三天香呢,何况是娶了个可意儿的小老婆儿!孙雪娥一日里挨了三顿胖揍。
潘金莲之奸,此只小试牛刀耳。十个老婆也买不住一个男子汉的心。她哪里想到,西门庆这只淫棍,朝三暮四,逐新厌旧,才是他正经生涯。后来,她调唆月娘与西门庆冷战、逼死宋惠莲、害死官哥儿、气死李瓶儿之种种,更是变本加厉,兴风作浪,花样迭出,闹得西门庆府上鸡飞狗跳,人无宁时,家无宁日。看,封建社会的一夫多妻制,便是如此的扭曲人性。
家庭,是社会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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