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的旧同事有许多都去了台湾,潘文娟和李雪梅的丈夫双双战死,结果她们只能拖儿带女仓皇离去。李雪梅走的时候特别凄惨,身上早已没了官太太的嚣张,流着眼泪与蔡秀英告别,说这一去,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才能回来。南京房价在过去几年里反复无常,国民政府刚还都那阵,租金高得一般人都承受不了,到了后来,树倒猢狲散,好一似食尽鸟投林,就算是一栋漂亮的小洋楼,也值不了几个钱。 在春兰和欣慰的记忆里,上大学的那些年,她们经历了无数次游行,动不动就在新街口集会。人民解放军进入南京以前,大都是一些表示抗议的游行示威,反饥饿反内战,反对国民党特务统治,反对新闻审查,要求民主。这以后,便是一次又一次的庆祝,欢迎解放军入城,新街口的盛大阅兵,欢庆宁沪杭解放,五十万军民游行庆祝开国。最出乎意料的是玄武湖中秋五日大联欢,由于事先准备不足,大量市民携带月饼自鼓楼涌向玄武门,致使玄武门人口过于拥挤,结果人流践踏造成多起死伤。 春兰和欣慰挤在各自学校的游行队伍中,有几次只是擦肩而过,大家远远地挥挥手算是招呼。欣慰的情绪很高昂,她和明德的关系已经公开,恋爱中的女人总会显得特别快乐,加上她从来不知道掩饰,让春兰一想到心里就酸酸的,倒不是说有些嫉妒,而是觉得无限的伤感。自从欣慰与明德确立了关系,春兰便失去了一位最贴心的好朋友,见面机会越来越少,想想读中学的那些年头,她们几乎天天在一起。 国立中央大学立刻改名为国立南京大学,第二年,国立两字也索性去掉了。南京不再是首善之都,与中央有关的这两个字基本上都改了,中央博物院改名为南京博物院,中央图书馆更名为南京图书馆,中央医院改名为华东军区医院,中央饭店由军队接收,索性将名字取消了,成为部队干部的宿舍。只有一个与老百姓密切相关的中央商场没变,仍然还用着旧称呼,直到“文革”才改名为人民商场。欣慰所在的中央大学不仅改了名,连学校的地址都要改,要与金陵大学合并,这样一来,欣慰与春兰又变成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不过她们却没机会再在一起了,因为春兰已经不准备继续读大学四年级,她报名参加了去东北的工作团。 春兰决定去东北,一方面是那边急需她这样的外语人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摆脱罗福庠的纠缠。罗福庠是一名来自延安抗大的干部,是市教育部门的一位领导,已经差不多有四十岁,很偶然的一次机会与春兰认识了,一见钟情地就看上了她。当时,像罗福庠这样来自解放区的老革命,又是共产党内的知识分子,很容易受到年轻女性爱戴。 春兰对他很有几分好感,虽然岁数相差有些悬殊,可是对于春兰这样的知识女性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成功男人的年龄都不会太小,汇文女中出来的女学生,有很多人都嫁给了那些岁数显然比她们大的男人。问题是罗福庠结过婚,他是因为反对包办婚姻才参加革命的,出来以后就没有再与家里的媳妇和孩子联系过。春兰的父亲冷致忱坚决反对这桩婚事,春兰自己也很犹豫,她实在是不愿意一结婚就当后妈。罗福庠对她明确表示,没有一点感情的糟糠之妻肯定是不要了,离婚绝对不成问题,然而儿子却必须接过来抚养,这孩子已经十多岁了,再不接到城里来接受教育,他会完全变成一个乡巴佬。 罗福庠的魅力在于说什么都能够理直气壮,而且他长得非常英俊,皮肤黝黑,瘦瘦高高的个子,身上所透露出的那分成熟,那种成功者的自信,对春兰来说是一种不小的诱惑。 长期以来,冷致忱对女儿的关心不足,继母的冷漠,让春兰在内心深处总会感到自卑。与罗福庠在一起的时候,她偶尔也会产生那种小鸟依人的感觉,仿佛有了靠山,同时又有点不太放心,隐隐地觉得这座高山靠不住。罗福庠似乎从来也没有觉得春兰可能会拒绝,他跟她谈话,公私基本上是不分的,完全就像领导和群众在说事,就像上级对下级交待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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