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海霞
第一张相片里的男子是我的大姨夫,我表姐的生父。他是莱山区莱山镇董家庄人。67年前,当时在烟台地区知名度很高的土匪孙振先,带着队伍去董家庄抓走好几个青壮年。大姨夫是其中之一。后来孙振先投了国民党,国民党兵败台湾时,董家庄被抓的几个青壮男子也被迫去了台湾。 第二张相片里的花衣女子是我的大姨妈。当年大姨夫被抓兵时,她与姨夫结婚不长时间,当时正怀着表姐。在国民党逃往台湾之前,姨妈生了表姐,姨夫被抓兵后就没能再回村。表姐不算遗腹子,却未曾见过自己的生父。在两岸三通之前,大姨夫就去世了。他知道自己有个女儿,却一生都未能和女儿相见。 第三张相片里的小女孩是幼时的表姐。照相对于当年的姨妈和表姐来说是件奢侈事。我母亲在解放后当了小学教师,有一份微薄的工资,能带着姐姐带着外甥女去照相馆照相,所以两张照片里都有我母亲的身影。 姨妈在表姐20多岁结婚生子后改嫁了。因为按照当时农村的风俗,女儿是不养老的。如果不改嫁,姨妈的老年是无所依的。 姨妈和姨夫的感情很好,和婆婆的感情也很好。离开董家庄那天,婆媳二人都双双落泪。姨妈改嫁后,有一年婆婆捎信说特别想她,想和她见一面。可是姨妈改嫁了就不愿再回董家庄,婆婆也觉得去媳妇改嫁后的村子不好。后来两人约了个日子,一起去了另一个村的亲戚家,在那儿唠了一天话。 在两岸三通前,表姐的继父,也就是我后来的大姨夫病故了。 表姐生父的这张相片是去台湾后照的,在两岸三通后,由他的当时同被抓兵去台湾的三弟寄来的。 这张照片从台湾越过红尘千山万里路,回到故乡,还发生了一件在我们亲人看来很传奇的事。 那天表姐去看姨妈,带来一封信,说是台湾三叔寄来的,里面有三叔和三婶的相片。她扯起相片一倒,倒出一张信纸,两张小相片,一张大相片,大相片上赫然就是年轻英俊的表姐生父。 姨妈的心倏然缩紧,往事的沧桑困苦辛酸煎熬一齐涌上心头。她埋怨说:“把你爸的相拿来做什么?净让我心里难受。”表姐说:“啊?哎呀,三叔在信上写的寄了三张照片,我在家倒了半天只倒出两张,还以为他少装了一张。我不知道信封里还有我爸的照片。”姨妈叹息道:“唉,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还是个小孩,你领着你爸来了。你爸进了门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他,我们什么话也没说,后来就醒了。” 真是苏轼的那首词啊!夜来幽梦忽还乡、生死两茫茫、相顾两无言…… 其实只是姨夫的相片和信封同宽,被卡得紧,所以不容易倒出。可是亲人们却都愿意相信另一个说法:那是表姐的生父思念结婚不久就生离死别的结发妻子。他想和从未谋面的女儿,和当年恩爱的新婚妻子有一次一家三口的团聚!台湾的三叔在收到表姐的信后,肯定给姨夫上坟了,肯定告诉他和老家联系上了,你女儿来信了,我回信准备把你我的相片都给她寄去。然后姨夫的魂魄肯定就随弟弟回了家,附着在相片上,等待着穿越生死,与当年的妻子见上一面。 相片中的姨夫年轻英俊,相片中的姨妈相貌俊俏,相片中幼小的表姐美丽可爱。如果不是因为历史的战乱动荡,他们会是个漂亮得让人羡慕的三口之家。可是生逢乱世,他们一家三口不曾一起生活不曾一起合影。 历史的硝烟褪去,天下太平后,那个一生都没见过亲生女儿,新婚就与妻子生离死别从此音信两相无的男子,只能魂魄追随相片,越过千山万水,与一生都未见过面的女儿,与当年恩爱的新婚妻子,做一个人鬼情未了的团聚。 祈愿天下永远太平。对于我们小民百姓而言,穷也好富也好,只要亲人能常团聚常相见,那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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