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东阳
父亲曾经很能喝酒,在家乡附近也是名人。 父亲喝酒,秉承了海边人的粗犷传统,不留量,喝的是个爽快。 有一次,在跟几个朋友的饭桌上,其中一个人说起老家乡镇的酒言,叫做四个一样。 他说时的表情极具夸张,好像是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们喝酒的水平。 早点晚点一样,孬点好点一样,有菜无菜一样,多点少点一样。 听了是这“四个一样”,看见他们讨论的津津有味,我没有说话,心内多的只是感叹。 因为这名言是二十多年前,我父亲在乡镇工作时的典故,那时是他自谓的酒品。 没想到,二十多年了,他的酒言成了老家乡镇的“酒文化”。 父亲能喝酒,与家乡的风气也有关。 家乡人出海的多,潮气大,喝酒能御寒也能祛风湿。 另一个关键的原因,是过去人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交往好的就是凑堆喝酒,图个热闹。 当然,父亲喝酒,与我的爷爷也有极大的关系。父亲小时,就是看着爷爷喝酒长大的。 爷爷喝酒也有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时没电,油灯暗。一个晚上,爷爷跟几个兄弟喝酒,就着萝卜腱子,就是咸萝卜。人多,很快盘里的就没有了。爷爷的一个兄弟,找出咸菜坛子,从里面摸出最后一块,也不切了,放到盘里,每人喝口酒,拿起咬一口,再放回去。 因为是最后一块萝卜腱子,大家就得都很文雅,有人就是咂摸一点味道。酒不知道喝得多少,但是大家都夸这最后的一块萝卜腱子有味道,腌渍的到味,很香。 第二天,奶奶起来收拾桌子,发现盘里还剩了一点。在阳光下仔细一看,是一只老鼠尾巴带了一点屁股。这只老鼠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进了咸菜坛,腌的板结了。 据说,那时候穷人能喝点酒,是莫大的幸福,根本不想菜的。据说,有人还会藏一只铁钉,喝酒时就咂摸几下铁钉。 父亲喝酒的起初,也是因为跟海打交道。 父亲很年轻就上了生产队的渔船,小机帆船。那时的机帆船虽小,也要跑北海下南海,一出去就是一个季节。父亲跟着那帮老下海的,想家时就喝酒,无聊时就喝酒,劳累时就喝酒,慢慢地酒量就出来了。 后来父亲的喝酒,估计是在展示酒能力,就像练武的比武一样,看看谁能把谁拿倒。据说,父亲一直也没怎么败过阵,酒名也传播了出去。 父亲能喝多少,一直没个具体的数量。但是能从早上坐下,一直喝到晚上,第二天仍然可以这样。 有一年夏天,父亲在院子里喝酒,一起喝酒的邻居说起犯不犯蚊子的事。我们取笑父亲,父亲肯定不犯蚊子,因为蚊子的针还没扎下,就先醉了,除非遇到能喝酒的蚊子。 父亲能喝酒,也能请人喝酒,家里从来是酒桌不停的。这就忙累了母亲,母亲地里家里的忙活了一天,每天晚上都还要给父亲弄菜,让父亲可以喝上酒。 当然,这样一来,家里的经济就是个问题。因为父亲一直是个普通的工人,在乡镇上工作而已。 我的印象里,家里一直是没有存款的,但是日子还是比较平稳地过下来了。如今想想,还是充满了后怕。 父亲在母亲离世后,烟不抽了,白酒喝的也少了,有一段时间甚至不喝了,有时喝些自酿的葡萄酒。 去年过年时,偶遇一个经营酒的老乡,她搞了个华尔滋酒品,给了我几瓶好葡萄酒。这个老乡是个商人,可是她说过的一段话,却给我很大的启发。她说商人有的只是经营利润,有的商人却还经营感情、责任甚至未来。 春节相聚的时候,就用这红酒热闹了一番。 看见父亲开始节制地饮酒,看着现在经济情况都开始转好了的兄弟姊妹,突然默默地心伤。家和子女都好了,母亲却走了。 也不知为何,父亲的酒喝得少了,从前并不喜饮酒的我却也开始了喝酒,有时还会醉倒。 有时人醉倒了,思绪却很清楚。自己也明白,生活并不只是经营生存,还要经营感情、责任和未来。 然而,在生活里做起来,却又像醉倒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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