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杰的拉萨
2014年06月18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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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默
有相当一批像欧杰这样的藏族人,他们是本民族文化忠实的守望者,油然生出强烈的文化自觉,面对城市化的汹涌入侵,他们感到困惑和迷惘,同时又无能为力……
我们到拉萨恰逢年三十的下午,又是藏历新年的二十九。
我们住的饭店坐落在北京路上,出门步行向西,过一个路口,不到五分钟就来到了布达拉宫的脚下。隔着一道草坪和围墙,我仰望它屹立在玛布日山顶上的宫殿,它朴素的白与红,它坚固的花岗岩墙体,它平整的白玛草墙领,它熠熠四射的金顶,它层层叠叠的经幢和经幡,无不默默地扩散着肃穆圣洁的气场,吸引着藏胞们不辞劳苦地围绕着它,一圈又一圈地走在转经路上,磕等身长头。
这条被赋予各种意义的北京路,最实用的意义是作为拉萨城内的主干道,连接起了拉萨的东部和西部。每天在它平坦宽阔的胸膛上,滚滚车流来往穿梭,撒下一串串尾气和分贝;汹涌人潮与它擦肩走过,他们穿过它到对面的广场,或从广场向布达拉宫靠拢。它的两边高高低低的商铺林立,到了夜间,霓虹闪烁,通明达旦。
当晚,我们一起在酒店吃年夜饭。窗外,鞭炮阵阵,烟花绽放。饭后,我坐在车中,隔窗看到拉萨的大街小巷,藏胞们围坐一起吃过“古突”(一种用青稞粉做的“面疙瘩”)后,全家出动燃放鞭炮驱鬼,举行送鬼仪式。车过处人影幢幢,一堆堆火光冲天,一柱柱浓烟弥漫,今夜拉萨众鬼逃遁、平安降临。
第二天,主办方安排我们采访拉萨郊外的群增儿童福利院,这是一家以收养藏族孤残儿童为主的家庭福利院。在这儿我遇见了福利院的藏文教师欧杰,这个又黑又瘦的藏族小伙子今年25岁,他出生于后藏日喀则的定结县,一直在家乡读书,高中毕业考入四川康定藏文学校藏语法专业,2011年毕业后即来到福利院教授孩子们学藏文。
欧杰从小学到中学都接受了正规系统的基础教育,继续深造学的也是藏文,这使他一直生活在藏胞们中间,耳濡目染着本民族的文化。由于接受过长时间的学校教育,他能够比较熟练地用汉语跟我交流,但要论起口头和书面表达,他的汉语不及藏语,而且差得还挺远。他是一个将根扎在藏民族生活习惯和文化风俗当中的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在藏区到处都是,唯一的区别也许是他们受教育的程度和接受外民族文化的经历不同。欧杰爱学习、善思考、有爱心、喜欢文学、会写诗。他从后藏的日喀则来到了前藏的拉萨,就像从一座藏式四合院的后门走到了前门,拉萨向他展示了横过门前的水泥路、奔跑的汽车、林立的宾馆、表情暧昧的歌舞厅、成群结队的游客……他仔细地观察着、认真地思索着,最后将目光投注到了与本民族有关的人和事物上,心头泛起了异样,是那种雾气漫天的迷惘和针扎似的疼痛。他11岁时跟随父亲一起到过拉萨朝佛,当时他读小学二年级,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但一晃十多年过去,他还是喜欢那时的拉萨,喜欢它的一切,那时它的道路没这么宽,汽车跑得没这么快,游客也远没现在这么多。他用藏文写了一首诗叫《我在拉萨找拉萨》,译成汉语大意是:“小时候 我心目中的拉萨是建筑/它们具有西藏特色、民族特色、历史特色/是人民 他们的服饰充满民族特色/他们语言纯净 懂礼貌/爱学习 正直勇敢/现在 我眼中的拉萨/慢慢地被时尚吞食了/建筑没了西藏特色/丢掉了悠久的历史价值/人民的服饰也变了/人群里分不清/哪个是藏族 哪个是别的民族/他们 尤其是年轻人/没了藏族具备的种种礼貌/不喜欢学习 天天离不开拉萨啤酒”。
我没到过那时的拉萨,但从欧杰的诗中我却读出了一种浓浓的忧伤,有相当一批像欧杰这样的藏族人,他们是本民族文化忠实的守望者,油然生出强烈的文化自觉,面对城市化的汹涌入侵,他们感到困惑和迷惘,同时又无能为力,只能从身边熟悉的人与物上、从新与旧的对比中,借助各种途径表达对过去的惋惜和留恋,这种情绪就像藏香和酥油的气息一样,终日弥漫在他们的心头,一有时机就飘荡了出来。
于拉萨我只是匆匆过客,没有欧杰那样切肤的疼痛,更没有他那样源自心灵的文化自觉。我看到的拉萨被浓厚的商业气息所包围,到处是商铺,遍地是游人,青藏铁路的开通在为西藏和内地之间增加了一条通道的同时,也载来了大量的游客,他们带来了新鲜、好奇与匆忙,除了钱和时间,似乎什么都没留下。就在我所住的饭店,一层最西头是一家足疗房,我亲眼看见两个藏族小伙子操着本民族的语言,有说有笑地往里面进,守在大门口的一个中年人赶紧拿起对讲机通知里面,接着传出了轻浮浓艳的四川口音。我不点明你也知道这是一家怎样的足疗房,它在一幅布帘背后,荡漾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欲望。而在拉萨,类似的地方还有不少,它们或富丽气派,冠以金钱味十足的名字,或简陋平淡,隐藏在滚滚红尘的某个角落,却都开门纳客、传递欲望。
(本文作者为青年散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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