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井先生二三事
2014年07月30日 来源：
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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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6月9日,严文井看望冰心。
□戴永夏
素有“童话爷爷”之称的已故著名作家严文井先生,其本身就是一部充满传奇色彩的“童话”。上世纪80年代初,我有幸两次拜访这位当代著名作家。虽然时间短暂,但所见所闻,至今都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记得第一次拜访严文井先生,是在1980年3月3日。那年他已66岁,身体中过风,我去时他刚从医院出来不久。但他精神很好,待人很亲切。他一听说我是从山东来的,仿佛见到“老乡”似的,热情地问起山东的情况,并对趵突泉、大明湖、千佛山、泰山等风景名胜表示了极大的兴趣。他深情地说:“我小时候读《老残游记》,就很向往这些名胜,盼着能有机会亲眼去看看。可是,‘四清’运动中我几次经过济南、泰安,跟这些名胜擦肩而过,却一直未能下车了此夙愿……”接着,他便给我讲起这段沉重的往事……
那是1964年深秋,山东的“四清”运动在曲阜、齐河、海阳三个县重点展开。当时,严文井带领中央文化部门的一批干部被派到曲阜搞“四清”。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指导下,当时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农村干部都打成“四不清干部”,进行残酷批斗。而严文井却采取了实事求是的态度,顶住这股“极左风”,把所在大队的好干部都保护了下来。长期以来,他还跟这些农民朋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在曲阜,他们的生活异常艰苦。身为团长的严文井也跟其他队员一样,住到贫下中农家中,跟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严文井所住的那家,老少三代五六口人,吃的是地瓜面煎饼菜糊糊,几乎连咸菜都吃不上。每当吃饭时,房东便端上几个腌红辣椒,专供这家的老爷爷和严文井下饭,别人一律不准吃……“看着孩子们眼巴巴地盯着红辣椒的目光,我又怎能吃得下去?”说到这里,严文井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已解放十多年了,农村还这样穷,农民生活还这样苦,一想到这些,我的心情就很沉重。所以尽管几次从曲阜回北京都经过济南、泰安,但想想还有那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我又哪有心思去逛名胜、登泰山?”
那时,严文井住在东总布胡同一个普通的大杂院里。他住的4间平房,墙壁已发黑,房门已残破。两头两间,分作卧室、书房；中间两间通房,杂放着蜂窝煤炉、老式桌椅和两张靠墙的沙发。多少年来,它一直担负着客厅、厨房兼餐室的各项职能:在这里吃饭,在这里会客,甚至在这里接待外宾。至于老作家的书房,不过是一间仅七八平方米的斗室,室内的空间几乎全被书籍占满:靠窗的写字台上书稿盈案,报刊堆积；书架上摆着书,柜子里放着书,连不大的地面上也堆满了书刊,散乱而拥挤。老作家就是在这里看书、写作,日夜辛勤笔耕……
其实,有些朋友早就注意到严文井的住房问题了,有的也帮他活动,劝他搬家。老作家周立波去世前,在医院里拉着严文井的手说:“文井啊,我真没想到你至今还住在‘棚户区’。我病好出院后,一定想法帮你解决房子问题……”严文井感激地点点头,但并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许多群众的住房比他还紧张。而周立波不久就与世长辞了,这点小小的许诺,也未及变成现实。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新宿舍楼落成了,身为该社社长的严文井,理应住进新楼了吧?但是,眼看着别的同志都搬进了新房,他一家仍住着墙皮斑驳、阴暗潮湿、拥挤而又夏热冬寒(卧室冬天放不开炉子)的“陋室”,老伴康志强颇有意见,严文井却劝说老伴要想开:“本来客观上就苦,而我们不去想它,不去追求达不到的东西,你就不感到苦。主观去追求,而达不到,就又增添了新的苦,这时就要得病了。住得破点、旧点,与群众的距离也许还近些。就目前说,我们比那三代同堂的,还算在天上呢!我们的处境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接着他又说:“你我年纪都不轻了,最要紧的还是抓紧时间写点东西,使我们的晚年过得精神充实而有意义。我们应该拿出的多、索取的少,这才不负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个人而存在……”
严文井自幼就酷爱读书,尤其喜欢读幻想性、故事性比较强的小说。9岁那年,他就“蒙”完了《西游记》、《镜花缘》等书,以后又继续“蒙”《三国演义》、《水浒》、《红楼梦》、《儒林外史》和《老残游记》等。上初中一二年级时,他就读完了家里所有的藏书,胃口越来越大。以后又读起《聊斋志异》等文言小说以及鲁迅、郭沫若、蒋光慈、郁达夫等人的作品。为了读书,他曾如痴如醉地钻进图书馆,“一去就是一天”；为了一本未曾读完的书,他甚至留下终生的遗憾……
我第二次去拜访严文井是在1983年4月3日,他重点跟我谈了读书问题。当时他虽已年近古稀,但读书的兴致仍不减当年,只是读书的内容更深广,涉猎的门类更多,更善于多读深思。他不仅读古今中外的文学、历史、哲学等书籍,甚至还读数、理、化、天、地、生等自然科学书籍。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现在,只要我读得懂的,无所不读,甚至读不懂而又必须读的,我也要勉力去读懂它。”
针对有些爱好文学的青年读书太少、写出的东西知识含量低等问题,严文井深有感触地说:“现在有一部分有出息的青年作者,一般都是读书比较多的。但是也有一些投稿者,读书很少。他们以为只要读上几本流行小说,就可以照葫芦画瓢写出作品。岂不知搞文学创作的人,不但文学书要读,文学以外的书也要读。你从事文学创作,写书给人看、教育人,世界上哪样知识不需要知道?”他停了停,转而又说:“当然,读书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要持之以恒。有的书读了能‘立竿见影’,有的就不能,但绝不是无用。从事文学创作的人,凡有点成绩的,多数都是从爱好读书开始的。不爱读书而能在创作上搞出成绩来的人是没有的……”
严文井关于读书的教导,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经验之谈。在今天读来,仍觉语重心长,给人以很深的教益。
(本文作者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济南出版社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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