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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节
正如他的名字所昭示:黄节,就是讲求“名节”,所以他后来会痛心疾首于刘师培的“下水”,又猛烈抨击“筹安会”的人物。
老北大和老清华曾有一位出身革命的教授和导师,他就是黄节(晦闻)先生。
黄节以诗闻世,他有“南国诗人”、“诗人厅长”(其曾任广东教育厅长)之称,而他的一部《蒹葭楼诗》更是脍炙人口,从诗学或诗艺上说,他对于诗韵的研究曾被称为是空前绝后的,其诗宗法“江西诗派”,因此与黄庭坚并称,可谓超然绝群。此外,说到晚清以及民初,几乎所有的文化潮流和文学新潮都不能绕开黄节,比如借“复古”倒清的“国学保存会”、提倡“种姓意识”的《国粹学报》、集诗歌与革命于一体的“南社”,等等。当年他还有一部《黄史》,其实就是一部记叙汉人的历史,那时他和章太炎、邓实等都是主张用种族、历史为精神资源来作为反清的思想武器的。正如他的名字所昭示:黄节,就是讲求“名节”(他原名“纯熙”,因向往宋明人物的气节,遂易名为“节”),所以他后来会痛心疾首于刘师培的“下水”,又猛烈抨击“筹安会”的人物。在那个时代,黄节是风起云涌的中国民主革命的弄潮儿之一。
“革命”成功后,黄节转入了仕途,成为京汉铁路的秘书长。可以设想:如果他在这个位置上长此以往,笃定会是一个“大款”式人物,可是黄节天性不耐俗事,也不习惯于政治生活,不久他就去了北大,以教书为业。再后来孙中山发动倒袁运动,黄节亦南下追随,为广东大元帅府的秘书。此后他又返回北大的教席,也正如当时黄节的同人周作人在晚年回忆所说:“北伐成功以来,所谓吃‘五四’饭的都飞黄腾达起来,做上了新官僚,黄君是老辈却那样的退隐下来,岂不正是落伍之尤,但是他自有他的见地。”周作人还回忆说:“他平常愤世嫉俗,觉得现时很像明季,为人写字常钤一印章,文曰‘如此江山’。”于是,这也就注定了黄节此后的命运:终年吃粉笔灰而已,但他心情淡定、萧索,他曾发愿注释顾炎武的诗集,然而天嫉才人,黄节长年疾病缠身,乃至终于不起。
临终前黄节有一佚事:他自称在病中发现了一个哲理,即人在死去时灵魂会脱离肉体离去,那是说在灵魂升天之前,灵魂是聚集在大脑中的,如果灵魂由大脑中离去,人在临死时会异常痛苦,如果它是下降到肢体中离去的,则所受痛苦要少得多。也许这是黄节的一种“极限感受”吧,但不知黄节的灵魂最后走的是什么途径(大脑抑或肢体),不过当时人们所感慨的,却是他身后的异常萧条。黄节去世后,周作人挽云:
如此江山,渐将日暮途穷,不堪追忆索常侍；
及今归去,等是风流云散,差幸免作顾亭林。
这副联语写得真是不错,不独嵌入了“今典”,而且带出了两个历史人物:西晋的索靖和清初的顾炎武,细思令人不胜感慨。
黄节好友马叙伦也曾有诗记之,那是黄节死后的一年,马叙伦诗曰:
与子交亲到暮年,相期不必画凌烟。偶然各为苍生出,还闭柴门续旧篇。
新诗早入江湖集(即《同光集》),旧德仍推复社魁(黄节曾与邓实、马叙伦等发起“国学保存会”,出刊《国粹学报》,又加入“南社”等)。大学廿年成皓首(其在北大共二十年),一蹊桃李半君栽。
春明馆外坐诗人(此前春秋之际,黄节时于夕阳时在中山公园“春明馆”啜茗),苦对斜阳作主宾。莫谓置身人海里,眼前红绿不知春。
赋罢“重关”忧已深(黄节曾于“九一八”后作《重关篇》,感愤东北失地),伤心更注顾亭林(黄节在北大教授顾炎武诗,并许之为“近代第一”,又为其诗作注释)。尽亡小雅吾知惧,空费回天字字金。
岭外诗人说二黄(黄遵宪、黄节),吾交叔度信汪汪。去年今日惊星殒,一卷“蒹葭”倍可伤(黄节有《蒹葭楼诗集》将付梓,然其人已在沉疴中,遂嘱马叙伦为之校阅)。
料理君家最痛怀,琴书乍散路人哀(黄节逝世前,嘱马叙伦等处理后事,未几,黄节瞑目而去,然尸骨未寒,其小妾已与其子为家产大打出手,马叙伦等出面为之析产,黄节身后之物皆变卖殆尽)。纵教归骨依先垄,应自伤心入夜台。
此后相期见面多(黄节患病时曾对马叙伦言“此后愿多见面”),那堪一夕罢春歌。蒹葭人去楼空屹,南小街头不忍过。
1947年年底,马叙伦因夜梦亡友,又以诗挽之:
羡君长卧作完人,剩我流离伏海滨。
拥被时时忘节候,腊梅花报渐回春。
犹忆当年风雨楼,相将歌哭动神州(清末,黄节与刘师培、邓实、马叙伦等在上海福州路惠福里邓实的“风雨楼”编辑《国粹学报》)。
正寻利斧诛鳌足,却见灵旗偃石头。
箧中犹有旧黄图,万户千门汉故都。
生前欲续《西京赋》,地下还修《黄史》无?
李白坟高似九华,漆灯长焰白杨赊。
天际故人来入梦,海南此夜战声哗(黄节之墓在广州白云山,时日军已侵入广州)。
(本文作者为文史学者、浙江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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