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中国电影难以走向世界
2014年09月14日 来源：
齐鲁晚报
【PDF版】
苏叔阳
在电影界这么多年,有种特别突出的感觉,就是我们的电影正在表现出世俗化倾向,生命的原则性和生活的诗意正在逐渐贫乏化乃至消失。
外国人还在学古诗,我们自己却扔了
我是学历史的,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中共党史系,做了18年党史教师。1978年3月,我写了一部话剧《丹心谱》,想不到从此改变了工作岗位,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做起了专业的电影编剧。我就从这儿谈起,谈一谈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识和我们今天应该怎么做。
在电影界这么多年,有种特别突出的感觉,就是我们的电影正在表现出世俗化倾向,生命的原则性和生活的诗意正在逐渐贫乏化乃至消失。
我们的生活太缺乏诗意,我们既不能诗意地生活,也不能对我们的生活做诗意的表达。想一想中华民族可是世界上诗人最多的民族。古往今来中国有无数灿若星辰的诗人,有浩若河海的诗歌,一代代流传,可是我们今天却在世俗化无聊化地活着,而一些文艺形式也把生活中的诗意庸俗化。有人说,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就是把生活中和文化中的贵族气平民化,所以今天文艺的世俗化是经济发展的必然。这只是一个方面,要知道文化的原则和普及不等同于庸俗和世俗。民族文化的精神永远是崇高的、高贵的。
我去过三次马来西亚,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每一次聚会,主宾都要以诗开头,主人先以诗歌开始迎宾,客人也以诗回敬,这些诗都是即兴之作。后来我发现在一些东南亚国家,都有这个风俗,实际上他们是受汉语风气的影响,是中华文明的影响所致。今天,别人还在盛行,我们却已抛弃,或以江湖方式代之,孔子所称赞的“郁郁乎文哉”的礼仪之风几乎在社会上消失。
一些电影浮丽中显出平庸世俗
《诗经》里第一首诗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五四运动”时期,一些思想进步的知识分子要否定中华文化,包括鲁迅也曾写过一篇文章,挖苦这首诗,说这首诗就是在河心岛上一个小伙向一个姑娘求爱,他说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想说伟大的人物也可能有“伟大”的失误。这首诗其实包括了文学诸要素:人物、事件、时间、地点乃至情景描写。同时也显现出孔子的爱情观。在两千多年前,这种宽松的爱情观和对爱的诗意地描写,难道不值得我们肯定吗?鲁迅先生当时是适应了反传统的思潮,批判旧的传统文化,所以才有不同的观点。正是有先贤们对传统的不同态度,我们才要更加慎重地分辨和研究传统文化,决定其扬弃。
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说电影的核心和基础应当是文学,甚至应当是诗,没想到引起轩然大波。就电影艺术而言,难道它不是以运动的影像来表达生活的哲理和诗情吗?
我记得有一个电影代表团出国访问,外国主人夸赞中国诗歌的情景交融很有电影特色。他举出张继的《枫桥夜泊》为例子,说那首诗本身就是一段极好的蒙太奇段落。
我们代表团里的一位美丽女明星却悄悄问别人:“张继是哪个公社的?”
中国电影100年来不断发展,但到今天似乎有一点走偏:以卖钱为目的。而且电影从业者整体队伍文化素质降低(其中包括我),对于历史、哲学、文化的修养降低,对生活的体验和认知流于浮泛,以至于电影在一片浮丽中显现出平庸和世俗。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生活,对于文艺家都是严肃的教科书,我们都应该抱着极为敬畏的态度去学习,去设想怎样表达。喜剧还是悲剧都是一种考验,而不是供我们把玩的材料。“戏比天大”,电影人也应如此。我们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忘却根本,中国有无数的好素材可以拍电影,但是有些素材在我们的手中却变了味。
中华民族另一个悠长的传统,那就是义,是生命的原则,为义而活着。而艺术本来就不是一个玩玩闹闹的东西。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思潮,艺术只能是时代思潮的反映,它不应该庸俗地、苍白地反映,而应当诗意地反映。可惜,我们今天正在做一些相反的事。《史记》中专门写有《刺客列传》,把刺客当作位同君侯的人物,充满了敬意。荆轲易水作别的场面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悲壮的场面之一。荆轲是为了消弭暴力,为六国的生存而以命相许的,不是今日为钱的黑帮杀手,可是一些电影的演绎却变味了,变成杀手无端送命的闹剧。对于传统的不尊崇,时常使一些人陷入自造的悲剧。
这就是我为什么愿意回到这个工作岗位上的非常重要的原因。我愿意为正确地传播优秀的国学而尽绵薄之力。可惜,我的知识太少。不能尽责的痛苦,远超过写不出理想作品时的心情。
“女县委书记”的眼神,竟然是勾人的
我每次见到一位温文尔雅的漂亮明星,内心非常期望,她能演出一个中华民族优雅而充满感情的人物,但是我经常失望。我们的电影,在世界市场上不尽理想,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缺乏文化力。一些美丽的姑娘,眼睛里有多少深沉的、真切的爱?大部分都是勾人的。在一部电影里,女性县委书记竟然分不清该怎么对待上级,怎么对待同事,怎么对待下级,在我看来,她亲切的眼光一律是用来勾人的。我不知道她怎么演的。大家想一想,在现代中国的银幕中,有哪一双美丽而深情的眼睛,甚至忧郁的眼睛,能够深入我们的内心?我曾和陈怀皑导演合作,为了寻找一双美丽明亮有些忧郁的眼睛,扮演中国公主,找遍了山东、福建,最后失望而归。后来只好请舞蹈家来扮演,因为她的眼睛符合条件,尽管她不是电影演员。但她对舞蹈和人物的理解可以移植到电影表演中。她果然完成得很好。
所以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一定要有文学的素养和诗意的胸襟。不是单靠形体和姣好的面容就行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是内心素养的窗口,我们的电影之所以难找一双令你深深记住的眼睛,就因为眼睛的主人文化的泉水不够深。所以不学传统文化,你就不知道传统的诗歌里面,有多么丰富、优雅、美丽的东西,能让我们民族精神丰富起来。
我特别拥护从诗学起,请你们很好地读一些古诗。一要敬畏先贤；二要内心追慕崇高；三要多学习古典诗歌和古文,让自己诗意地生活,诗意地反映生活。这是我今天奉献给大家的意见。
(作者为当代著名剧作家、文学家、诗人、文化学者)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