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当一个大国“面朝大海”
2014年09月20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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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甲午战争爆发120周年,很多人在回顾这场战争时都不忘强调海权对一个大国的重要性。然而,常常被我们忽略的是,2014年同样还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00周年,一战给人们带来的教训与甲午战争恰好相反,它告诉我们:过分地“面朝大海”,很可能非但不是“春暖花开”,反而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在海权的迷梦中辜负了自己本应绽放的花期。
  本报记者 王昱
“喜读书”的威廉二世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一定都对马谡怎么丢的街亭印象深刻,马谡领兵到街亭看了地形后,坚持要在山上扎营,副将王平提醒说丞相行前如何如何吩咐,“熟读兵书”的马谡就搬出一套一套的军事理论压他,王平嘴笨说不过他,结果马谡不负“死读书、读死书”之名,最终落了个“读书死”。
  德国在一战中悲催的命运,其实可以被看做这个失街亭故事的扩大版。很多战史学家后来反思说,一战如果英国不参与,德国很可能迅速就赢得了战争;而一直奉行光荣孤立政策的英国之所以管了欧洲大陆上的闲事,则是因为德国在一战开战前的20年内疯狂扩张海军军备,让这个海洋帝国感到了紧张。那么,德国为何要如此急于“霸气外露”呢?这就得说到德国那位“书呆子”皇帝威廉二世和他所钟爱的兵书《海权论》。
  德皇威廉二世在当时欧洲王室中是有名的“二杆子”,与大多数人想象中“二杆子”一般孔武有力不同,威廉二世出生时患疾而导致左臂萎缩,因此只好常憋在家里读书。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二杆子”如果一旦插上书籍的翅膀进化为书呆子,会比未进化前更可怕。
  1890年,上台不久的威廉二世迫使首相俾斯麦辞职,同年,美国海军上校马汉出版了他的《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即《海权论》三部曲的第一部)。威廉二世本就是个对海军具有狂热爱好的人,他喜好身着各国海军制服,亲自绘制过军舰的设计图,一接触到《海权论》,立刻就被书中强调制海权的主张所折服。于是1897年,威廉二世发表了著名的“海军至上”演讲,他在演讲中说:“手持三叉戟的海神尼普顿的形象,乃是吾辈必须完成的新使命之象征。无论在世界的何地,我们必须对德意志的国民加以保护;而且无论在世界的何地,我们也必须维护德意志的荣誉!”简单地说,这位德皇宣布他要发展海军了。
  对于威廉二世的海军梦,德国决策层最初的反对声音是很高的,因为当时德国在军力发展上也有一个“丞相吩咐”,这就是俾斯麦的主张:由于担心与英国发生冲突,俾斯麦坚决要求德国在海军发展上保持谨慎,为此甚至不惜放弃海外殖民。对于俾斯麦定下的这一国策,威廉二世一开始还真没招儿。然而,人们之所以管傻叫“二”,大约是在暗示两个傻帽儿只有对着忽悠时才能出成果。而跟威廉二世搭戏的人还真就适时出现了,这就是德国海军部国务秘书提尔皮茨。
  为了帮德国人克服“英国海军恐惧症”,提尔皮茨提出“风险舰队理论”。提尔皮茨认为,一旦德国的舰队强大到“哪怕是一支更强的海军也不能轻易将其制服”的时候,英国就会考虑到与德国对抗的风险而不敢开战,反而会对德国的态度更加友好。这种“海上力量的发展可以迫使霸权国分享其海权”的理论,很多人今天可能还十分耳熟,不幸的是,创造这一理论的德国人最终非但没跟“土豪”英国做上朋友,反而闹得兵戎相见。
猎犬为何跑不过兔子
  提尔皮茨看似头头是道的“风险舰队”理论,其实犯了几个大错。
  为了建造一支英国“不能轻易将其制服”的海军,德国人要求将舰队吨位达到英军的三分之二,而这样一支舰队不可能突然造好,这就决定了德国在海军成型前必须要经历一段“危险期”。对此,当时外交国务秘书冯·比罗曾形象地比喻说:“我们的行动必须十分小心,就像在蜕变成蝴蝶之前的毛虫一样。”
  首先,提尔皮茨大大低估了英国对维护海权的敏感。为了放松英国的警惕,德国在一战前曾经放了很多烟幕弹。比如制造自身与法俄等国的摩擦,并宣传自身海军的发展是为了对付这些国家,而绝非针对英国。然而,这种宣传最终没有对英国决策起到丝毫干扰,1898年,在德国通过《舰队法》实行海军扩张的第一时间,英国立刻注意到了这一动向,在对德交涉无效之后,英德正式开始了海军竞赛。
  由于当时德国的总体国力已经超过英国,在海军竞赛刚开始时,德国还有点“比就比,谁怕谁”的傲气。然而,提尔皮茨等人很快就发觉了他们第二个没想到——他们低估了英国在保卫海权上的决心。英国在海军竞赛中提出了所谓的“对德双倍标准”,即德国每在海军上花一分钱,英国就花两分。以1912到1913年度的海军预算为例,德国为两千两百零一万英镑,而英国则达到四千四百零八万英镑。在英国人的这种“要船不要命”的态度面前,德国始料未及的软肋暴露出来——作为一个海陆复合型国家,德国必须维持一支足够强大的陆军,而不能像英国一样将资源全部砸在海上。因此,虽然德国国力相对英国有优势,但德国舰队的规模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也没达到英军的三分之二。
  国力强于英国的德国最终却没有在海军建设上迎头赶上,个中缘由让人想起一个段子:在打猎时,为什么比兔子强壮的猎狗往往追不上兔子呢?因为猎狗奔跑只是为了一顿晚餐,而兔子奔跑则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同样的道理,“海权”对于一个大陆国家来说只是发展的选项之一,但对于一个海洋国家来说却是命根子,因此一个海洋国家必然对海权抱有天生的敏感和疯狂。敏感造成了当其周围的大陆国家扩张海军时,海洋国家很容易与其产生矛盾。而疯狂则导致了一旦爆发海战,除非两国国力差距悬殊,最终的胜出者很少是大陆国家。毕竟,你拼的只是一种发展的可能性,而对方拼的则是“国家兴废在此一战”的国运。
  1914年,不懂得上述道理的威廉二世和提尔皮茨,最终为自己找来了难缠的对手英国;两年后,英德爆发日德兰海战,在这场战役中,德国海军虽然取得了战术上的胜利,但却未能突破英国海军的封锁;又过了两年,一战结束,战败的德国海军不得不将大量舰艇自沉在了港内,威廉二世的“海权梦”随着这支舰队沉入大海。
海权论错了吗
  捧着《海权论》照本宣科,一心想跟英国分享制海权的威廉二世,最终却找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面对这样一个结果,人们不禁要问,难道是马汉的海权论错了吗?非也。与马谡兵败街亭赖不着兵书一样,威廉二世之败,只能说明他不懂得“因地制宜”。
  今天回头再看马汉的《海权论》三部曲,可以认为它基本上是为美国量身定制的。19世纪末的美国,通过各种手段,已经从独立初期的东海岸13个州扩展到整个北美大陆中部,成为一个横跨两洋、拥有数千万人口的庞然大物。此时的美国,在北美大陆的扩张已经达到了顶点,几乎完全占有了北美大陆最宜居的土地,形成了“东西隔大洋,南北无强敌”的局面。美国表面上看是个大陆国家,在地缘政治学上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岛国。在这种情况下,不甘于满足的美国人才将视线投向了海洋,于是马汉的理论应运而生。换而言之,美国是在取得了“陆权”的绝对优势之后才开始强调“海权”的。而在此之前,美国一直是列强中最不注重海权的国家,海军实力一度还不如当时的中国。对于美国追求海权的这一前提,马汉其实在《海权论》的第一章中就写得很清楚。他提出成为海上强国的6个要素,头一条就是:“不需要在陆地保卫自己或扩张领土”。
  而与美国的处境相反,当威廉二世发誓要把马汉的书“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并教给每个德国人”时,德国其实远没有发展到已经扫清欧洲大陆的地步。在它的西方,法国正盘算收回阿尔萨斯和洛林;而在东面,德国与沙俄也同样互相惦记。在强国林立、地缘政治环境复杂的欧洲大陆,德国无论是需要提防的对手还是可以惦记的猎物都很多,无论哪一个问题都比孤悬海外的英国更为迫切。然而威廉二世最终却将目光瞄向了海洋,事实证明,这一举动最终不但导致了与英国矛盾激化,还间接导致了其欧洲大陆各种纠纷的并发。威廉二世战略方向的失误,奠定了德国一战的悲剧命运。
  退一万步说,即便德国需要海权,采取扩张海军的方式逼着英国“分享海权”也是最愚蠢的选择。在这一点上,美国其实比德国就成熟得多,直到一战爆发前,美国海军的吨位始终没有超过英国的一半。真正迫使英国小心处理对美政策的,是美国当时并未施展的造舰潜力,更确切地说是美国的强大综合国力。英国首席海军大臣赛尔邦在一封书信中写道:“如果有可能避免的话,我将永远不会与美国争吵。美国的财力是足够的,如果他们选择扩建海军的话,他们将建起一支和我们一样大的舰队,然后超过我们。”这种引而不发的方式让美国获益,在一战后的华盛顿海军会议上,美国被授权建设一支和英国基本相等的海军力量,并最终在二战后取代英国成为新一代海上霸主。威廉二世的“海权梦”所引发的一战,最终却成就了另一个大国的霸业,这不能不说是个讽刺。
  1914年,当一个崛起中的大国面朝大海,它因不能合理规划自身的战略而折戟沉沙。在那片浩瀚无际的海洋中,国家作为一艘前行的航船,怎样合理规划自身路途,让自己的实力不被雄心所透支,这也许是百年后的我们最该从这段历史中获得的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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