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学术杠上风俗——
性学家,你惹了谁
2015年02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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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性学家彭晓辉向观众讲解性文化艺术品。(资料片)
  性学家李银河通过公布变性人伴侣的方式普及了一次性学知识。(资料片)
     研究学问的专家有的是,但恐怕没有哪个学科的专家,会因为发表观点而被迎头泼上一桶粪吧?只有性学家。
  目前国内专职从事性学研究的学者并不多,但他们研究的话题,乱伦、换偶、虐恋等等,却不时挑动着大众神经。
  当超前的学术研究碰上传统的伦理道德,一场无关理性的战争便爆发了。性学家,成了枪口上的人。
本报记者 魏新丽 实习生 刘娇娇
  ●被泼粪的教授
  “祸国殃民、颠覆人伦、毁灭文明、罪大恶极、罪不可赦。”这样极端激烈的口号,出现在2014年12月2日的中国反色情网上,网站攻击的对象是四位性学专家:来自美国的金赛,来自中国的李银河、彭晓辉和方刚。
  2014年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这四位性学家的照片被印在大型展板上,西安的“反黄大妈”将他们一个个拉出来“审判”,一一宣读“罪状”:“伪科学”、“性教唆”、“文化邪教”、“历史的罪人”……
  “公审”完毕后,四位性学家的照片被泼上粪便,再焚成灰烬。大妈们说,这是“送瘟神”。
  这不是“反黄大妈”的第一次出击。约一个月前的广州性文化节上,大妈向彭晓辉泼去了第一桶粪便。
  华中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教授彭晓辉被媒体戏称为“靶子教授”,名副其实。他在华中师范大学开着两门性学课程,同时招收人类性学的研究生。此前,关于他的各种新闻曾被热炒:他曾打算邀请退役的AV女优、现时的艾滋病预防宣传大使到课堂;曾解释女性遇到强奸时,在所有计谋失败后,最后一道自我保护的防线是递上安全套。这些让他成为舆论嘲讽的对象。
  此次泼粪事件后不久,他的得意门生彭露露皈依佛门,这被公众理解为“对性学的背叛”。这也让反性人士抓住了攻击彭晓辉的把柄,他们将此事列入中国2014年反色情十大新闻之一。
  彭晓辉不是唯一的靶子,另一个是李银河。
  2014年12月18日,李银河发表博文《对所谓拉拉身份曝光的回应》,将自己“惊世骇俗”的爱情公之于众,也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在对李银河的微博评论中,支持的声音占大多数,也有一部分人质疑李银河对自己异性恋身份的认定。还有少数人破口大骂,称她是“道德败坏的死老太婆”,称这是一场“出柜秀”。
  另一位活跃的性学家、北京林业大学教授方刚,早在2014年2月就被反色情网等网站发表长文攻击一通。2014年,他受到各种机构走马灯似的调查:教育部、国保、扫黄打非办——有人实名举报他。彭晓辉猜测,举报背后就是那些“反黄大妈”。
●战斗力超强的“反黄大妈”
  成立于2010年的中国反色情网,曾经通过举报色情网站,为反色情做出贡献,甚至受到有关部门的嘉奖。
  在这家网站上,针对李银河和彭晓辉的檄文挂在显眼的位置。在一个名为“淫乱恶果”的栏目里,2014年11月刊发了17篇文章,从各个角度痛骂彭晓辉。
  这个网站的核心成员只有几十人,有公务员、下岗职工,也有从事心理咨询或思想品德教育的人。“都信教,要么佛教,要么道教,要么基督教。”与“反黄大妈”恶战好几回合的彭晓辉说。
  “反色情是正确的,但必须有个边界,不能把性学研究和普及性教育无端地认定为色情嘛!”彭晓辉说,“我们的观点你们可以反对,但是不能进行人身攻击和谩骂。”面对大妈的攻击,彭晓辉很无奈。
  与大妈的檄文相比,他的反对很温和:“泼粪大妈的封建贞操观是文化性暴力。”他用文绉绉的词去定义她们的行为。“她们这种暴力跟法国恐怖袭击有什么区别呢?”这或许是他对大妈说出的最狠的一句话。
  相比之下,李银河不留情面,称她们是“死了几百年的死人”,她不屑地说道:“改革开放以来的性话语,她们听着扎耳朵吧!”
  “反黄大妈”打着回归传统的旗号,在她们的戒色论坛里,中国古代的《寿康宝鉴》被奉为戒邪淫的经典。她们强调,“对性的隐晦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让知耻这个概念重新成为社会的主流”,要恪守“男女之间有大防”的古训,在公开场合“授受不亲”,“公开谈性都是下流人干的事”。
  “我们是中国人,千百年中国的传统文化就是这样的教育。”她们说道。
●立场尴尬的政府
  从事性学研究二十多年后,彭晓辉被迫与这群大妈交手。“其实我在学校里没有遇到任何阻力。”他说,“我在社会上发声,比如到各个大学作讲座,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将那些恶语相向的网友认定为“喷子”,唯反对而反对。而对于普通人的疑问,他认为只是不了解性学、误解了性学,“他们以为性学就是研究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李银河则提到,中国社会对性的宽容存在一个梯度:“学术界比较开放,其次是纸媒,然后是电视电影。”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被剪掉胸的武媚娘。有关部门的一剪子,剪出了这个国度对于性的态度。剪胸,其实不针对性学家,也不针对学术圈,它所收紧的,是社会风俗的尺度。
  李银河对此很不满,她说,有关部门一直在全国实施一个青少年的标准,不管是电影审查还是其他方面。
  彭晓辉首先肯定了净网行动。“打击色情网站是非常正确的举措,”他说,“但是不能把婴儿连同洗脚水一起倒掉。武媚娘就是弄巧成拙,把看得见的胸剪掉,难道能把意识里的胸剪掉吗?”
  政府的态度其实已经很明了,同性恋论文可以发表,但是影视创作没门,结婚更是不可能。也就是说,学术研究是一回事,但冲击到社会伦理纲常的行为,不可以。
  透过大妈和性学家的争论,可以看到这场战争的实质——学术和风俗杠上了,和伦理道德在掐架。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似乎站在哪边都显得尴尬。我们受不了大妈的保守,也有点吃不下性学家的“超前鸡汤”。“两个人分别结婚了,发生一夜情了,两个人再也不见了,会告诉自己的配偶吗?一夜情怎么会破坏婚姻家庭呢?”这是“性学第一人”潘绥铭教授的观点。可是没有爱的性,即使观念开放的年轻人,也大多不能接受。
  说到底,学术的道德与社会习俗的道德标准不一样,把学术上的标准拿到传统道德的社会上来谈,谈不拢是必然的。
  性学家的研究触动了传统道德的边界,它要去重新审视和定义社会的风俗伦理。“反黄大妈”不依,政府态度暧昧,普通公众也在观望之中……
●新生力量在哪儿
  对于争议,李银河看得很开:“性学家除了科研之外,还担负着开风气之先的责任,有时候会和保守的观念习俗发生冲突。”
  她曾说过,性学与其他学科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即性学从创立初期就是一个备受争议的研究领域,尤其是来自道德方面的责难。“弗洛伊德给爱因斯坦庆祝生日时称对方为幸运儿。为何是幸运儿呢?他说,在爱因斯坦的领域里,不懂物理的人不会说三道四。”
  李银河说自己不喜欢同性恋,不喜欢与爱分开的性,不喜欢一夜情,不喜欢婚外恋,不喜欢换偶,可是自己不喜欢,和反对别人去干是两码事。
  在采访中,彭晓辉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没有支持乱伦。“是大众误解了,不懂专业就没有发言权。学术的观点一定是超前的,学者研究所有人类的性现象,无论同意还是不同意。绝大多数学者不会支持对社会有害的行为和观点,如果不建立这种基本认知,那就是不对的。李银河即使对换偶、乱伦发表观点,也不代表支持,而是从学术观点去理解和分析它。”他苦口婆心地强调这一点。
  “按理来说,学者没有资格去确定哪种观点是对的还是错的,应该是中立的,去研究它、描述它、表达它,但是学者也是社会人,不可能不带有一定的社会价值选择和倾向,理论上学者是不偏不倚的,实际上任何人都做不到。”彭晓辉说。
  大多数性学家在性观念上主张“无伤原则”,即不会对人的权利造成损害。彭晓辉将中国社会目前的性价值观分为七级,依次是禁锢、保守、传统、开明、开放、自由、放纵。他说自己主张开明的标准,旗帜鲜明地反对性禁锢和性放纵。“少数族群的伦理道德规范和大多数人的伦理道德规范有个最大公约数,这个公约数就是‘无伤原则’。”从这个角度出发,换偶、一夜情等,如果没有损害当事人的利益,也就无可指责。当然,对于一些人来说,情感上是难以接受的。
  对于性学家群体的境遇,彭晓辉寄希望于性知识的普及。“无知才盲目反对,根本原因是教育部没有把性学设立成独立学科,名不正则言不顺,给反对者找到了借口。”他说。
  彭晓辉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他现在主要做师资的培训和性教育的普及,对写论文没有太大兴趣。“写论文太学术性,很多普通人看不懂。我主要是发表自己的学术观点,哪怕被人骂也不怕。”
  李银河、潘绥铭、马晓年都退休了,战斗在第一线的知名性学家仅剩方刚。“新的力量还不知道是谁,就看他们的发展了。”彭晓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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