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编男人的慢生活
2015年02月08日  来源:齐鲁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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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每天在急急火火、熙来攘往的城市生活中快要丢掉自己时,有的男人却在一针一线的日子里,细细咂摸起了慢生活的滋味。
  菏泽定陶县城有一个迷上女红的男人。每天上午,当邻居们先后出门上班,49岁的秦怀忠就和妻子车里红泡两杯茶,坐在沙发上,拿起一堆彩绳,开始他们的工作。
  夫妇俩做的这份手艺叫曹州绳艺,被列入山东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几百年前,明清时期,曹州地区大大小小的院子里,手中缠绕着类似鲜艳彩绳的都是姑娘、小媳妇。
文/片 本报记者 张亚楠   
□女红,古代女人的功名
  旧时,除了绳编,绣楼里的姑娘还会刺绣、剪纸、纺织。这些统称女红,是她们寄托时光和骄傲的事业。
  那时候,大门之外的世界是男人的,女人的天地只在门里。如果说她们还有一分被允许的“功名”的话,那就是女红。
  针线是女人们较量的世界。女红出色的姑娘以心灵手巧闻名乡里,并赢得大户人家的青睐。在喜乐响起、人头攒动的婚礼现场,新媳妇也迎来了展示手艺的关键时刻。在婆家的院子里,被面、褥面、床单、帐子、门帘、窗帘、衣料、包袱铺陈在所有人面前,融入姑娘巧思和汗水的女红,迎接亲戚邻里的点评。
  如果这家的老太爷出面夸奖一句这孩子手巧,那在妯娌、姑婆之间,新媳妇的腰杆立马就能挺直了。到现在,鲁西南地区嫁女儿仍然有陪送大量织锦被褥的习俗。
  功名之外,女红也成为古代女子爱情的寄托。女人把亲手制作的织物、绣品、荷包、绳结等送给爱人,爱人系在身上就成了信物。
  在古代,女红是女人的专利,正经男人不能碰。秦怀忠身高将近一米八,眼睛大,五官鲜明,理了一头短发,说话、行动都很利落。从外表上很难看出,早在24年前,这个大男人就迷上了女红,天天摆弄绚丽的绳线,并把妻子“拉下了水”。
□彩色的山林,彩色的丝线
  秦怀忠说,每个人投身的事业都是天注定的,而老天偏就让他迷上了女红。
  祖籍菏泽的秦怀忠出生在山西省中条山的一个小村子,那里是个林木茂盛的地方。小时候,村里的男孩喜欢聚在一起进山林打野兔、采中药。母亲怕儿子磕着碰着,不让儿子跟其他男孩疯玩,渐渐地其他男孩子出去玩就不带他了。
  五六岁的小秦有些落寞,但大自然马上给这个小男孩打开了一扇窗,那就是茂密绚烂的山林。直到现在,那些鲜艳的色彩还在他眼前闪耀。春天先是铺天盖地一片黄,那是迎春花;夏天是满山遍野的深深浅浅的绿;秋天是这里一片紫洼洼,那里一片红彤彤,紫的是山葡萄,红的是五味子。
  除了彩色的山林,小秦同学最爱翻看母亲的针线盒。那时候母亲做刺绣,托人从外地捎来各色丝线,上世纪70年代,彩色丝线是稀罕玩意,母亲从来不让儿子碰。但是,只要逮着母亲出门的机会,他就立刻把一绺绺叫不上颜色的丝线摆满床铺,贪婪地盯着那鲜艳的色彩。
  母亲用缝纫机做刺绣,小秦同学就坐在边上看,母亲做两小时他盯两小时,做三小时他就盯三小时。
  让秦怀忠念念不忘的还有一片红色剪纸。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村里有个玲花姑姑,大他十岁。玲花会剪纸,见小秦同学喜欢看,就带着小秦同学玩。一个大雪覆盖的冬天清晨,小秦同学在睡梦中突然被母亲摇醒,“快穿上衣裳,你玲花姑姑出嫁了。”小秦同学懵懵懂懂跟着大人来到玲花家。
  小秦同学盯着屋里看,看到玲花被一方红盖头盖住了头,红盖头上粘着精妙的剪纸,那是玲花自己剪的,极繁复、极漂亮。看着新郎——一名民兵团长把玲花抱上了骡子背,唢呐声里,玲花姑姑就这样被扛着枪的民兵拥出了院门。没有人注意到人群里的小秦同学两眼泪汪汪的。
  四十多年后,坐在饭桌前的秦怀忠细细讲述这个场景,他说:“我那个时候突然明白了出嫁是怎么回事,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别人谈钱,他想回归童年
  很快,“文革”结束,秦怀忠跟着父母回到菏泽老家,远离了那些彩色的丝线。高中毕业后,秦怀忠当了兵,三年之后转业,他放弃了供电局等单位,选择了县文化馆。在闲适的文化馆工作了两年,25岁的他决定做点事情,想来想去还是找回了彩线和剪刀。
  拿起剪刀、彩绳,秦怀忠像是回到了母亲和玲花姑姑身边,回到了那个静谧、绚丽的山林。
  上世纪90年代,质量好的彩绳不便宜,为了省钱,秦怀忠就编了拆,拆了洗直,洗直了再编,一遍遍地尝试,了解其中技法。
  在沉静的月夜里,秦怀忠埋头于绚丽的彩绳牡丹的时候,窗外的大江南北,人心正开始沸腾。
  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国务院修改和废止了400多份约束经商的文件,第二次下海经商潮席卷而来。“钱”、“发财”成了人们挂在嘴边的词汇。
  父亲看不惯秦怀忠埋头忙着绳编,说他“没本事”。姐姐也说:“你一个爷们儿家,出去打个工都比这强。”有时一次进货就上万元,小两口工资不够用,秦怀忠就跟家里人借钱,但家里人不给。
  压力不光来自外部。绳编虽需创意,但基础编织过程仍是重复、机械的动作,秦怀忠虽热爱编织,但也爱热闹,有时也想放弃。一开始的作品总有各种毛病,比如花瓣老往一边偏,秦怀忠免不了生自己的气:“为什么我就弄成这样?”
  秦怀忠被彩绳吸引着,也被痛苦羁绊着。

□天做一分,地做一分,我做一分
  秦怀忠突然发现,痛苦就来自自身。这也和秦怀忠的姥姥有关,姥姥出生于菏泽当地地主家庭,从小熟悉绳编。姥姥告诉秦怀忠,她年轻时候,女孩子聚在一起做绳编会边忙边唱,唱的歌和绳编有关,就叫花歌。“闷不络花花不老,喜不络花花不跳”、“喜不扎彩,怒不染色”、“人气不和不出景”等等。
  这些花歌,由年迈的姥姥慢条斯理说出来,更显得宠辱不惊、沉稳优雅。秦怀忠告诉自己,要做好,必须得静下来感受花开的生命意蕴。
  另一方面,痛苦的消解也来自自我原谅。一开始,年轻的秦怀忠跑到花园里拍照、细细观察花枝的伸展,希望自己的东西能复制出花的神韵,他追求“天做一半、我做一半”。这些年来,他慢慢承认,自己连一半也做不了,如果想着要做到一半,痛苦就来了。现在,他告诉自己的是“天做一分,地做一分,我做一分”。
  2013年,秦怀忠作为持有人将曹州绳艺申请为山东省第三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他的绳编牡丹、绳编中国结多次以几千元的价格出售。这些年,他陆续带出了三十多个学生。
  秦怀忠坦承,现在他不靠绳编养家糊口。他说,如果客户需要,自己一两个月可以做出一件大束牡丹,卖到八千到一万元,但那样的作品他自己看不下去,他想做的是顶尖的东西,而要细细研究一件超越以前、让自己信服的作品,时间成本太大了。
  申遗之后,秦怀忠反而没有时间让自己静下来研究绳艺。很多时间他都奔波在各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展会上,这是不能拒绝的任务。
  至于秦怀忠的学生,大都是慕名而来,跟着他学过一两年,但现在没有人继续做绳编工艺。有些学生宁可去工厂流水线上加班,一个月赚3000多块钱的工资。他们受不了绳编的繁琐,宁肯选择工时更长但是更简单的活。
  (感谢山东艺术学院于亮老师为本文提供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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