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两千年——
第二章:大哥,求罩!
2015年04月19日 来源：
齐鲁晚报
【PDF版】
“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唐朝诗人韦庄把日本的地理位置描述得好远,听着好像外星文明。其实,现实中的日本远不如诗人说的那么遥不可及。在徐福人间蒸发两百多年后,中日开始了真正外交意义上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本报记者 魏新丽 王昱
大汉朝,我来了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人生中的最后一年。这一年,他干了一件足以写入史书的事,那就是接待来自倭奴国的访华使臣。
这伙文着身光着脚的矮个子使团,经过数月的长途跋涉,先是坐船到达朝鲜半岛,然后走陆路一直向西,终于在建武中元二年正月到达汉朝的政治中心洛阳。见到皇帝,他们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从老家带来的土特产。
这伙人自称来自倭奴国。倭是当时对日本人的统称,而奴国是其中的一个小政权。当时,日本列岛有上百个大大小小的国家,不过那时候所谓的国家,其实相当于村落,最大的也就几万户而已。那里生产力发展水平相当低下,打仗还在用木头、骨头、石头啥的互相扔。
这个奴国呢,现在来看,应该是位于福冈市,也就是在九州岛的北面。这个位置,正西是对马岛,再往西就是朝鲜半岛了。可以说,倭奴国几乎算是日本离大陆最近的一个地方,也是当时唯一的对外交流口岸,论地位,相当于咱们改革开放时的珠三角。这个地方的人,比日本列岛上其他国家更早感受到了西方吹来的科技之风。
当时,日本列岛上的一些国家跟朝鲜半岛的国家交流相对较多。朝鲜半岛上不止有朝鲜人,还有汉人、倭人,甚至还有先秦时期的遗民。总之这是一个便于信息交换传播的地方。在跟朝鲜的交流中,倭人眼中的中国形象也日渐丰满起来:这是一个雄踞在西方的大国,拥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高科技。
于是倭人心动了。
当时日本列岛上政权林立,大家你来我往扔石头,何时是个头呢?要想在这100多个村庄里杀出一条血路,第一,需要从西边搞点新技术过来,第二,需要找个靠山。
恰好,汉武帝当时很牛掰,三下五除二把朝鲜给灭了一大半。原来倭人跟大汉隔着朝鲜,想去也去不成。现在道路通畅了,于是从汉武帝开始,陆陆续续有倭人跑来中国。
或许是因为运气不好,或许是能力不够,这些人并没有得到大汉朝廷的重视。而且当时交通落后,来一趟长安洛阳不容易,有一些倭国人在半道上就迷路了。直到公元57年,奴国的使者才来到刘秀跟前。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般而言,两个文明第一次接触,总会闹出点小误会。然而,谁也没想到,中日这两个后来羁绊两千年的国度,第一次接触,彼此印象却是相当好。
造成这种印象的原因,首先是时运。
此时汉朝的皇帝是刘秀,早年是以武力说话的主儿,但在统一中国之后,却突然变了心性。对周边的少数民族,能安抚的就安抚,不轻易动真家伙。比如南北匈奴分裂的时候,他也没有趁机去攻打,反而温言抚慰。究其原因,跟东汉当时的国力不无关系。作为重新把汉朝这个支离破碎的王朝收拾起来的“中兴之主”,刘秀很清楚,此时的大汉王朝已经不复当年“虽远必诛”的盛况,不过是拿大汉的旗子吓唬人而已。手中的牌不多,对于周边这些小弟,只要还愿意认他这个大哥,他当然愿意优容,甚至巴不得请个小弟来拜他。
除了时机巧,倭奴国人给汉朝留下的印象也不错。
如果总结其中原因,可能有三条。
首先,距离产生美。虽然这个时候距离徐福出海已经过去两三百年,不再是秦始皇时候两眼一抹黑了,但是中国对倭国的印象,主要还是靠道听途说。当时的朝鲜和日本被统称为东夷,对于东夷,中国史书里记载:“东夷天性柔顺,异于三方之外。”据说当时倭国没有盗贼,女人很守妇道,人与人之间非常恭敬有礼貌,这些都直戳热爱儒家的大汉人民的萌点,看上去真是非常美好,所以在彼此都不太了解的情况下,越看越有朦胧美。
其次,这个小弟很懂事。有比较才有发言权。当时汉朝的西边和南边,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匈奴,汉朝简直恨得牙痒痒。所以这个倭奴国远在东海,还巴巴地来送东西,要臣服于自己,跟匈奴比起来,真是小天使啊。
第三,倭人特别会攀亲戚。他们一上来就说,俺们是“大夫”,汉人觉得这个字眼好熟悉啊,好像春秋战国时候就有这么个称谓。一问,都说是太伯的后代。太伯,就是夏后少康的儿子,被封在会稽,是吴人的祖先,当时他断发文身来躲避蛟龙。再一看,这些倭人可不就是断发文身嘛。这样一来,汉朝人对倭奴国人在心理感情上就亲近了很多。
所以刘秀对这一伙倭奴国使者非常上心,不敢怠慢。倭奴国的人自然也忘不了这次来中国的目的,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给个官当当吧。
给个金印算“认证”
汉王朝没有让倭奴国的使者失望,光武帝马上找人做了个金印。金印上面是蛇,下面刻了六个字“汉委奴国国王”。也就是说,封了奴国的国主为国王,意味着你们倭人的地盘,我们就认这一个小弟。
双方见面是冬春之交,洛阳还很冷,但是见到了金印,倭奴国使臣的心应该是暖洋洋的。揣着闪闪发光的金印,他们开心地回去了。
这个金印,在1784年初春,被日本的农人挖了出来,重见天日。不过它的形制比较不伦不类,一般汉朝给蛮夷都是铜印,金印一般是给诸侯王。而当时的日本只是一个遥远的只见过一面的小国,汉朝怎么会这么慷慨呢?日本的专家学者一度认为这个金印是假的。后来,同样形制的滇王金印被发现后,他们才放了心。
大汉王朝第一次出手就很大方,这说明,汉王朝对这个邻国,在政治上是非常重视的。
话说回来,倭人第一次来中国,送了些土特产,换了个国王金印回去,这个买卖值啊。奴国国王拿着金印,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炫耀:见过吗?见过吗?见过吗?
其他国王不淡定了,心想,就你有啊,我们也要去中国。
50年后,也就是汉安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另一个倭国,叫伊都国,国王帅升亲自来拜见汉安帝,说,皇帝啊,你一定要见见我!他一口气献了一百六十个“生口”(奴隶),下了血本。
但是,这次汉朝皇帝没有搭理他。怎么来的,又怎么打发了回去。
时间很快到了东汉末年,中国开始分裂。倭国也大乱,在汉桓帝和汉灵帝时候,打了七八十年的仗。不过,他们的乱,实际上孕育着第一次统一。
邪马台女王
打呀打呀打呀,谁也不服谁。结果,有一个神女子横空出世。这个女人叫卑弥呼,放到现在就是一大龄剩女。为什么呢,因为她一心事鬼神道,能够用法术去迷惑敌人。日本当时毕竟还非常原始,这个人一出来就把大家都唬住了,同意把她立为王,她所统治的国家,就是邪马台女王国。
这个女王架势很大,光侍婢就有千人。而且她很神秘,很少出来,吃饭传话都交给一个男的。邪马台女王国管着三十个倭国,其中就有前面说的奴国和伊都国。这些倭国向女王交租赋,这个半统一的国家已经有模有样了。
这个时候,东汉到了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眼瞅着就要灭亡了。本来在献帝初年的时候,辽东太守公孙度割据辽东,自称辽东侯,把旧燕之地和乐浪郡(治所在今平壤大同江南岸,管辖朝鲜半岛北部)拿下了。到建安九年,他的儿子公孙康在乐浪郡南部设立带方郡(在朝鲜半岛中西部,乐浪以南),集中管理跟倭人的交往事宜。到第三代公孙渊,在237年称燕王。
这对于中日交往来说,是个大事。东夷跟华夏的交往通道被切断了,倭人只能到辽东,再也不能西去了。
公孙政权是个亲吴的政权,跟南方的吴国关系不错。所以孙权曾经派人去海里找过倭国,结果误打误撞发现了琉球。
魏国当时的皇帝是魏明帝曹睿,他急了,决定先下手为强,把公孙渊给灭了。景初二年(238年)正月,魏明帝把灭公孙渊的重任交给了太尉司马懿。司马懿老谋深算,在出发之前,就先派人从海上把带方郡和乐浪郡的太守给拿下了,换上了自己人。司马懿的大军六月抵达辽东,七月把公孙渊父子困在襄平,八月七日,公孙渊父子被杀。
在大军出发之前,也就是六月份,邪马台女王已经派出使者,要求见魏王。
这么迅速的反应,得归功于日本人的情报战。
邪马台的一个属国在现在的对马岛上,没啥好田地,农民经常饿肚子,就去朝鲜那边搞点吃的。所以那个时候邪马台女王国就跟朝鲜接触很密切。前面说了,朝鲜那边是个信息集散地。所以,司马懿一控制了带方郡和乐浪郡,女王就立马派人来求见了。
魏国对邪马台非常热情,这是打公孙渊的一大成果啊!
女王这次派来的使者叫难升米。这次,难升米献给魏王四个男生口,六个女生口,两匹两丈布。东西虽然少,但是曹睿很开心,说你们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还带着礼物,实在是很有心很孝敬啊。
龙颜大悦之下,曹睿就封了女王一个亲魏倭王,给了他们金印紫绶,让女王好好管理自己的人民。带头的几个使者也都封了官。另外,还回了一堆锦、绢啥的。相对倭国的礼物,魏王的回礼很丰厚,光铜镜就给了一百枚。
女王尝到甜头,后来又来了三次。魏国也有两次派使臣回访,算是中国第一次官方出使日本。
再后来,就没了
话说回来了,女王国为啥对魏国这么殷勤呢?还得说到当时的日本局势。
女王国虽然实力强大,但是有个死对头,叫狗奴国,狗奴国男王叫卑弥弓呼,两个人一直不对付。所以,女王去天朝搞了个封号回来,腰杆就硬了。
这招很管用。正始六年,魏国给了难升米一面黄幢,这个东西一给,实际上就是说,难升米是我们魏国的武将了。不光这,魏国还派出一个外交大臣,叫张政,拿着黄幢,跑到日本去替女王震慑狗奴国。张政去了没多久,女王死了。狗奴国想趁机作乱,但是碍于张政,不敢太过分。张政在那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后来,邪马台女王国乱了一阵,再后来有个叫壹与的女孩当了国王,又安定了。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三世纪之后,邪马台女王国这个魏国的亲密联盟,彻彻底底消失在了历史中,再未见诸史料。
总之,海那边的倭人,第一次出现在中国人面前时,是柔顺而礼貌的。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不过是想拜码头,抱大腿,给自己在海这边找个靠山。
所以,日本与中国第一次亲密接触的主题是:大哥,求罩!
一百多年后,日本列岛上的另一个政权的使者踏上了中国的土地,还是“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梦想”——给俺个官当当呗。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