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工作人员进行破拆。 新华社发

山东籍乘客亲属正在祭奠。 本报记者 王兴飞 摄

6日,搜救人员发现一个3岁女孩乘客遇难,只留下受污的娃娃书包。(资料片)
采写整理:本报记者 刘帅 王兴飞
执笔:本报记者 张洪波 刘志浩
只
有一分半钟,根本没有机会上演泰坦尼克号上的生死别离、爱恨情仇,也没有故事可以成为多年以后的文学经典,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船上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被改变了。
玩具娃娃
6月5日傍晚,落日余晖中,在一双双极度疲惫的眼睛的注视下,已被扶正的船体一点点露出水面。不过,真相仍覆没在水面之下。
并没有出现猜测的“船体扶正后,多数遗体会随江水而下被发现”的情况,随船体扶正滚落出来的,只是一些小物件,那么不起眼。它们被搜救人员打捞上来放到岸边,和早先打捞出来的物品摆放到一起,一只脏兮兮的玩具娃娃,静静地躺在那些同样脏兮兮的皮包、旅行包、还未拆封的礼物和衣服中间,嘴角上翘,眯眯笑着。
根据统计,“东方之星”的乘客中,绝大多数是60岁到83岁的老年人,此外还有三名10岁以下的孩子,其中最小的是一个三岁女娃,不知道玩具娃娃是不是这个女孩带来的,在船上她是不是天天抱在怀里。
6月6日,传来确切消息,“东方之星”上那个三岁小女孩已经遇难,搜救人员在船舱四楼的一等舱内,发现了孩子早已冰冷的遗体。
其他两个孩子,目前亦无生还消息。时间,定格在“六一”儿童节。
在距沉船下游200米、500米、700米处,搜救人员已经设置了拦截网,希望最大限度发现可能顺江而下的遗体,可是,什么都没有。
已经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搜救人员继续在茫茫江面上搜索着,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是漂浮在江面上的纸杯、暖水袋、泡面桶、茶叶桶、白衬衣、旅行包……仅在5日早上6点,他们发现了一名女性遇难者,她被杂草覆盖着,搜救人员几经辨认,才停下船来慢慢靠近。
“东方之星”扶正后,经检疫消毒,搜救人员陆续进入。不断有遗体被抬出,已经过去了六天,无论多么渴望再有奇迹发生,但不论谁,心里都很清楚,在冰冷而黑暗的江水里泡了这么久,而且大都是行动缓慢的老人,他们不可能再有机会看到外面的蓝天。最后的搜救带给他们的,也许只是一个正面的、仍然保有尊严的姿势,作为他们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身影,仅此而已。
头七,一个中国人非常看重的日子,就这么悄悄来了。
“现在出了这么大一个事,而且是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下令成立调查组,我觉得将出具的调查结果应该是比较公正的。因为这是个地方国企,犯不着替它隐瞒,只是现在不知道船员有没有操作失误,大家应该耐心等待。”资深媒体人、原东方轮船公司秘书张梦云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
这几天,不断有专家从更专业、更理性的角度分析“东方之星”的沉没原因,但这并没有阻止网友锲而不舍的追问。有网友提出,“我们现在不想知道what,而是why,可现在新闻告诉我们的,只有what。”
对于真相的追问,也许比真相的探讨更值得深思。
相争相慰
在重大事件的追问与探讨上,2008年汶川大地震可以说是分水岭:如果说之前的灾难报道多从悲情故事入手,此后无论是2013年雅安地震,还是此次沉船事件,家属的悲痛欲绝、灾难中的悲情故事都不再是主角,反思和追问明显提前,甚至从灾难一发生就立刻藏身于救援的身后,随时随地找机会发问。虽然,这些追问多存在于网上,反思多见诸媒体,但是呈发散式状态密集射向与游轮有关的各个方面:游轮为什么会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选择继续前行?长江三峡游这个司空见惯、多针对老年人的廉价旅游项目,背后还有什么看不见的隐患?真相何时会被公布?以后由谁来监管游轮的安全?等等。
要追问的实在太多,可是,谁来回答?还有,他们能否听到?
船已出水,真相却还留在水中。2日开始,对于沉船事件的探讨,亦从未稍歇。
“如果这时候船里走出一个活人,会多可怕。”网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条微博,但没人评论,没人发笑,甚至没人痛骂拿这事开玩笑的人,仅仅几十秒后,这条微博就自行消失了。
可网上并不平静,时而发生争论。
网友@“一梓君一”:“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告诉你:不必追。那个怀抱着孩子长大,交付所有担心与爱护的人,这次我们目送你们走,愿你们能安息。”
不断有网友和家属发出微博、微信,寻找亲人,寻求安慰。“爸爸,1994年1月16日中午我在你耳边发下的誓言被老天爷抢去了,我做不到了,我拼命也做不到了!妈妈去找你了,你们在那里要幸福,要开心啊!这个世界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21年后妈妈来了,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会团聚。我很骄傲做你们的儿子,等着我!一起再次幸福生活!”
他们被称为“温情派”,与他们遥相呼应的,是赞扬国家救援力量、感谢搜救人员、为大家鼓劲的“加油派”。而另一派则是要求尽快查明真相、要求媒体全面客观报道的“真相派”。他们的关注点在于:“东方之星”沉没除了天灾有无人祸?救援过程中到底谁才是主角?媒体报道是否客观全面?船长逃生到底有罪无罪?搜救队员前线立功接受采访是否妥当?等等。他们甚至还把媒体报道的标题分门别类,“游过悲伤的水域”,“最帅的男人”成为被吐槽的着力点。
“真相派”与“加油派”不时发生争论,又时而联合到一块去安慰“温情派”。与江边忍耐克制的悲痛相比,网上更像是几个不同的舆论场,但不可否认,他们都深深爱着这个国家,还有那些离去的老人们。
劫后余生
6月6日,这个日子的数字很吉祥,在远离监利县的一些地方,很多新人选择在这一天喜结良缘,鞭炮声不断;还有很多高三学子,他们会在亲人“如临大敌”般的护送下,准备第二天进入高考考场。
他们同样有子女孙辈,可是这些,他们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6日上午11时,赶赴监利的山东失联者家属们,集体来到游船最初翻沉的长江边上,一边哭泣,一边用鲜花、纸钱和泪水祭奠事件中不幸遇难的亲人。游船翻沉后,被江水冲往下游3公里处。3公里,这已是目前家属与亲人的最近距离。
这几夜,监利县城内那个不大的广场上,每晚都有家属和当地市民聚在一起,点上蜡烛,祈福、祈祷。
总算有两个好消息传来,在湖南岳阳救起的幸存者江庚目前病情稳定;而21岁的四川船员陈书涵不久即可出院。
搜救还在继续,尽管机会已经极其渺茫。根据估计,在被压塌变形的第四层房间里,可能还有几十具遇难者尸体。潜水员官东应该看不到网上对他前线举行立功仪式的各种评论,他也不会有时间和心情去关心这些;老吴被救上来了,可他注定忘不了在最后关头,他使劲抓住老伴的手,可老伴喊“撒手”然后滑向无边黑暗时的情景;还有逃生的船长张顺文,不管最后法律判他有罪无罪,有网友判定,“他都将一辈子生活在愧疚和压力中”。
只有一分半钟,根本没有机会上演泰坦尼克号上的生死别离、爱恨情仇,也没有故事可以成为多年以后的文学经典,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船上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被改变了。一分半钟,将注定牢牢陪伴在他们剩余的岁月里。也许哪一天,这个记忆会像魔鬼一样,突然从他们的睡梦或者脑海中跳出来,在多少年之后,又将改变什么。
一位家属告诉记者,这几天夜里,她天天做噩梦,梦到自己掉进冰冷的海水里,在黑暗中窒息。醒来后,她嚎啕大哭,“我很想知道,我妈掉到水里之后,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注定被改变的,不仅仅是余生,还有看不见的心理。1949年太平轮沉没,但它的影响直至半个世纪后,依然深入到亲历者的骨髓里。“一个幸存者的儿子记得,每到周末,总会有一个穿军装的人来拜访父亲,后来才得知,这是与父亲一起从太平轮上活下来的朋友。两个男人几乎从不说话,只是坐在客厅里一整天,各自喝茶、看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20年。”在一篇文章《太平轮一九四九》里,作者这样写道。
但目前给生还者和遇难者家属做的灾后心理辅导还不太够,一是时间太紧张,二是他们太分散,很快,他们又将分散到全国各地。即使汶川、雅安这些相对集中的地方,灾后心理辅导也未坚持太久,更何况,在亲人们落葬后,他们又会回到各自来的地方,也许此生不再相见。
在压抑而克制的悲痛中,头七,就这么悄悄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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