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DF版】
丁桂芳
每年夏天吃甜瓜,就想起童年看瓜的事。
解放后,家里只种地,没有其他经济收入,生活很清苦。我们家,家大业大,爷爷早逝,奶奶唱主角,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儿孙满堂,十八口人,是一个和谐的大家庭。但是柴米油盐酱醋,人来客去的花销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我们家想出了一个挣钱的门路,一连六七年种甜瓜,种西瓜。
我们家的土地,东山西山,南泊北岭,很分散。村东有个山叫万家沟,山前有条河,绕山东坡、山前,向西流去。山坡的梯田适合种甜瓜西瓜,浇水也方便。
我父亲弟兄三个,他是老大,解放前教过书,有知识有文化,对种瓜有研究,他是主导者,两个叔叔则是主劳力,再加上哥哥姐姐们是帮手,成了种瓜世家。
每当初夏,甜瓜西瓜就开始爬蔓了,瓜是很难伺候的植物,家人就像养育子女一样,殚精竭虑德呵护,风餐露宿潜心磨砺,才能有所收获。很快蔓粗,叶茂,那叶子就像小孩的巴掌大小,有角有菱地遮满了地。必须及早按时给瓜蔓打杈,多余的蔓要剪掉。打杈不能心慈手软,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如果让瓜蔓肆无忌惮地爬,就会浪费营养,影响瓜的个头和数量。不久,瓜就要开花了,一个个黄黄的瓜花,从叶缝钻出来,哑然开放,一出场就开得饱满奔放、张扬大度、轰轰烈烈、铺天盖地,散发着迷人的清香。花下连首瓜蔓的是一个豆大的毛茸茸的嫩绿的小瓜,预示着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过一段时间,花谢凋零,小小的甜瓜柔然膨胀,现出了娃娃似的脸。而西瓜,此时正要努力长蔓,像爬山虎像龙贴地爬行,它开花较甜瓜晚,生长期较长。
接近夏天,就要看瓜了。
看瓜需要搭棚子,遮风避雨。棚很简单,用木头、高粱杆、先草搭成A形棚子,里面用木板石头搭成个床,那是休息、吃饭、睡觉的地方。有时雨天,会漏雨,这儿堵,那儿挡,凑合着。后来几年,叔叔们在瓜地旁边的山丘上盖了个四五平方米的小房子,屋里有炕,可烧火赶潮,比以前舒适多了。
瓜不熟,大人们忙着种其他山上的地,看瓜的差事,交给了孩子们。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分组轮班看。万家沟瓜地离村远,深山沟,无人烟,有点寂寞和胆怯,都壮着胆,两人一组“执勤”。开始瓜小,上下午瞭望一下即可,瓜快熟了,白天晚上都离不开人,晚上是大人“值班”,并且一天三顿要送饭。有时阴雨天,逢暴雨,饭送不去,就拌焦面吃。说起吃焦面很有趣,焦面是用长长芒的大麦,上锅炒熟,而后在石磨上磨成的面,盛一些面在碗里,加点糖,倒少许水,用筷子拌成疙瘩状,即可食用,香甜可口。那时候,没有暖瓶,在家里用小泥坎(土语:泥罐)提些凉开水到山上,有时舀些山泉水拌焦面,无污染。到现在六十多年没吃焦面了,一想起焦面,就流口水。
看瓜很有趣味。整个夏天,山青水秀,山花烂漫,可以到山坡上掐黄花、石竹花；可抓蚂蚱,打蜻蜓；阴雨天可捉水牛、挖知了狗,拾雀菜；渴了到泉边喝清洁的泉水,热了可到山前的小河里洗澡戏水,抓鱼摸虾,简直神仙般的日子。
盛夏,瓜很快要熟了,花皮瓜由绿变黄,青皮瓜也不像原先那么绿了,西瓜个头大,像金灿灿的南瓜,瓜瓤一包面。所有的瓜用中指弹一弹,登登响的则不熟,扑哧扑哧的就是熟了。有一次,我和三叔的大女儿一起看瓜,她比我小很多,没耐性看瓜,下午天不黑就闹着“撤兵”,我劝她:“走早了会有人来偷瓜的,待一会儿我摘个瓜咱俩吃。”过了一会儿她又闹着要走,并哭了,逼得我只好到地里摘瓜了。我用手弹了一个又一个,选中了一个大个的花皮瓜,黄黄的,给了妹妹一大半,我们俩开斋了,瓜瓤金黄色,瓜子很多,统统狼吞虎咽下肚了,尝了鲜,是那一年摘下的第一瓜。吃了瓜,我心里忐忑不安,自家人偷摘自家的瓜,总有点做贼心虚,但又不敢告诉大人。可后来父亲发现那个瓜少了,问我:“地头那棵瓜蔓长了个又大又早熟的瓜怎么没了?怎么看的瓜?”开始我低头无语,后来说了实话,父亲笑了说:“原来偷瓜人是你俩!馋鬼,吃了就吃了吧!没被外人偷去就好,算你俩尽职。”
盛夏,瓜连续熟了,家里人可忙活了,忙得不亦乐乎。大清早家里人就忙着去摘瓜,而后,二叔三叔每人推一辆老式木制推车,车上装着满满两筐瓜,车带套在肩、脖子上,两手扶着车把,撬着腚,艰难地往县城奔,寸步难行,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父亲是卖主,在市场上大声吆喝:“卖瓜啦!卖瓜啦!贱卖甜瓜了!又香又甜的大甜瓜!伍分钱一斤!快来买呀!”我家的甜瓜个大香甜,很快就卖完了。有付出就有收获,有了小钱,家里零花就不愁了,有时父亲还会买几块芝麻糖捎回家。
末伏,西瓜接着也熟了。西瓜个大,产量高,更累人,但丰收了,进钱了,累也高兴。
各种瓜熟了,可以天天吃瓜。那时的瓜原生态,纯环保无污染,特好吃,瓜皮脆,金黄色的瓜瓤,瓜肉香甜可口。特别那大个西瓜,红红的沙瓤,吃了爽到肺腑。但是好瓜要卖钱,坏的才舍得吃,家里大盆小盆盛满了破瓜,有时吃得拉肚子,土霉素帮了大忙。
总之,整个夏天是瓜收获的季节,我们家充满着丰收的喜悦,充满着温馨和快乐。每年夏天可以走一次亲戚,小孩各人提着篮子给自己的姥姥家送甜瓜。同时也要给街坊邻居送瓜,都知我家种瓜,不送显得小气,讨个好人缘。
大人忙于收瓜、卖瓜、种地,小孩照样要看瓜,直到瓜下市为止。幸亏刚解放后,村里没有学校,上学晚,有时间看瓜。
甜瓜西瓜都甜甜的,但儿时看瓜的记忆更甜蜜。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