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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改正
院外有一排玉兰树,每到夏天,浓密厚实的叶片里蝉鸣清远。
连日几场雨后,树下的泥土浸泡透了,软软的着了些绿苔。在这浅淡的绿中,冒出了一个个圆孔,我知道那是蝉的产道。它们植物一般期待一场淋漓尽致的大雨,唤醒基因里的弦。小暑前后七天雨,也许就是造化的恩赐。
今年院门换了绿纱,早晨打开,绿纱上竟攀满了蝉蜕,像挂在网格上的工艺品,形态各异,其中两只造型奇特,一只前脚伏在另一只的背上,后腿勾着纱。它们是情侣,或者只是生命里的偶然相遇?羽化后,在高高的枝头,是结伴,还是声息相应,或竟是相忘于江湖?
对比着绿色,焦黄的蝉蜕让人欣喜颤栗,背上那一条细细的缝里,歌唱的灵魂溢出,开始生命的清欢。短短的夜里,就有这么多奇迹。只是它们缘何不缘树而上,却来到我绿纱上,卸下陈旧的过去?
从枝头到地下,再从地下到枝头,一个生命的圆,用的多是两三年,最多的17年,餐风饮露,高歌的日子却只有短短的一个夏天,所以它们拼命歌唱,然后产卵死去,永归土地。站在物外,生命的哲学观照让人震撼。道家的飞升,佛家的涅槃,都要舍却皮囊,留下“蝉蜕”,获得自由之境。以“大年”观“小年”,蝉的飞升只是一场虚幻。以“大知”观“小知”,所有的不执著都是执著。而生命相续,从未停止,究竟有真意在。
想起虞世南,“垂穗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微博)”,高洁恬静,淡定从容。唐太宗称他德行、忠直、博学、文词、书翰为五绝,为当代名臣,人伦准的。还有骆宾王,“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个七岁咏鹅的神童,一直奔波在逃亡的路上。“无人信高洁”,其实又何必?“居高声自远”,何须藉秋风。
不以成败论英雄。每一个躯壳内,都居住着一个灵魂。饮清露,因洁而高,在滚滚红尘,遵从内心的法度就是修炼。而乖张、攫取,灵魂躁动,自是风多响易沉,修炼岂能真的超脱?骆宾王兵败后,或曰入了佛门。宋之问游灵隐寺,吟完“鹫岭郁岧峣,龙宫锁寂寥”无以为继,一高大和尚接口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后知是骆宾王,依然有杀伐气。
因浑浊而沉重,灵魂即使褪了壳,亦难以飞升。舍了蝉蜕,从匍匐到飞翔,从地下到枝头,从喑哑到高唱,即便是短短一夏,也是一生。清洁着,无了憾,即便是犹在红尘,还在六道,也应微笑。蝉蜕,就那么平静的攀着,承载生命,也放飞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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