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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一趟北宋

   □陈忠
  北宋,是个颇具文学意味的地名。在我没抵达之前,它是高远的。它让我情不自禁地联想起或婉约或豪放的宋词、张扬恣肆的散文和属于那个朝代意气风发的文人姿态。
  在北宋镇的南边,有一条大河,夹裹着泥沙,默默无声地向东流淌着。之前,这条大河叫大清河。据史料记载,那时的大清河河道稳定,河槽逐年刷深,成为当时盐运、漕运的天然通道。清代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在河南铜瓦厢决口,夺大清河河道复由利津县明王朝的海防要地铁门关入海,新的造陆活动使北宋所在的利津域地又向渤海湾延伸了约50公里,新增淤地100余万亩。
  记得过了黄河大坝,驱车经过的地方,到处是郁郁葱葱的芦苇丛,疏密有致的杨树林,爬满土坡的护堤草,一望无际的玉米地,随风荡漾的荷花塘,葳蕤盛开的野花儿,间或,会有几只白色翅膀的野鸟和色彩斑斓的野鸡,在目光所及的地方隐现着……漫无边际的时空里苍茫着一片秋阳的寂寥。
  初次走进佟家村,有一种恍惚和虚幻的感觉。家家房台高筑,鸡犬之声相闻,湾里成群鹅鸭,枣树缀满红果,古屋古树遍布,门前篱笆黄花,置身村间,曾相识,而又觉陌生的画面,让我联想起了古诗“秋水渺无际,天空扬远音”的意境。这是黄河滩区下游最后一处保存完好的传统生态村落。
  避水房台。在这四个汉字组成的陌生的词语背后,隐蔽着一种骇人的凶悍,隐藏着一种生存的智慧。黄河水平时都是在河床中温顺地流淌,一旦遇到较大的洪水和冰凌期,就会漫过第一道黄河大堤进入滩区,滩区里的房屋和庄稼就会顷刻间被淹没吞噬。经历过黄河水患侵害的滩区人,独创出一种建筑类型。他们建房前先将滩区的泥土堆积成一座座五米高的土台夯实,就像是一道道黄土高坡,所有的房屋和院落都建造在这样的避水房台上,每家的门前都有一个大斜坡,目光由低处抬向高处,就会远远地看见灰色的屋脊和屋檐下挂着的辣椒、茄子和成辫的大蒜。村庄的周边,到处是蓄满水的河、湾、塘,密布着扬花的芦苇、水浸的柳树、挺拔的白蜡、结果的古槐和驳杂不一的灌木植物。
  据史料记载,自西汉以来,随着滚滚黄河的泛滥,大片沃野渐次形成。土质肥沃,野生资源丰富,外地贫苦的百姓和灶户盐民,纷纷前来垦荒、制盐,谋取生计,散居农户逐渐发展为村落,至隋时初建永利镇,金代时升置为利津县。清代道光年间(1830年左右),有一批天津移民户来利津北洼垦荒。咸丰五年(1855年)至光绪末年(1908年),利津北洼又形成了大片黄河新淤地,土质肥沃,野生资源丰富,外地民众到“利津洼”谋生者纷至沓来,迁入人口日益增多。
  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渡口上那个朝着远方眺望的老人的背影,背影里,有几粒落下来的尘埃,正午的阳光下,失去了方向。还有几只白的羊,像悠闲的云朵,慢悠悠地晃荡在黄河大堤上。
  潮湿而略有些凉意的风,拂动着村庄最高处的那片树梢。秋天的清冽,给人一种彻骨的惬意,让你立时感到肺腑都被清洗过了。城市的喧嚣被茂密的树林缝隙里飘出来的呼吸过滤了,仿佛眼前只有一条洞开的道路,它的方向直指陌上花开的开阔地带,像每个人都渴望返回并投奔的那个使内心安妥的年代。
  拐过一个弯,我看见一家房台的斜坡上,铺满了绿绒绒的苔藓。苔藓的出现,改变了我对这片滩区的最初印象。我一直认为沉积黄河泥沙的地方,是荒凉的,颓败的,野草丛生,红荆遍地,沙土能埋没脚踝,风一吹,沙土上爬行的蚂蚁队伍,就会顷刻间溃不成军。我不知道苔藓上会不会开花结果,但我知道,夜晚降临时,月光的水滴落在苔藓上,会闪烁出晶莹剔透的白光亮,而这白光亮与水边的萤火虫的蓝光交织在一起,会临照出整个村庄的安宁和静谧,有着一望无垠的坦然。
  前几天,诗人马行在微信上给我留言,告诉我:其实佟家村的人从不把自己当成“北宋”人,你若问他们,他们大都不知北宋,而依然回答自己是“南宋”人。佟家所在的“南宋乡”一直偏居东营最南部一角河滩两边。历史上,这儿属蒲台县,曾是东营境内最繁华的商业码头区,在地缘上,与博兴比较近。清代以来,商业渐衰,人文和文化渐兴。而“北宋乡”在地缘和文化上,更近乎现滨州的秦皇台镇(南宋乡,与博兴县隔河相望,一个古老的乡镇,近几年才被整体划进北宋镇。)从地质上说,在东营境内,只有佟村所在的“南宋乡”是沙状隆起地貌。这儿的海拔也是东营最高的。
  我不知道何时还能重返此地,我只知道,由此向东一百公里,就是通向渤海的入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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