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网

老妈子

     女佣在旧社会南北称呼不同,上海叫“娘姨”,北京叫“老妈儿”,济南土语中惯用“子”作词尾,便叫“老妈子”。从前,且不说官宦豪门、缙绅富商要雇老妈子,就是济南的一般小康之家几乎也都雇一位老妈子以供使唤。女佣是都市生活中少不了的职业。
  上海有“荐头行”,北京有“老妈儿店”,乃专门向雇主介绍女佣的店铺:店堂里每天坐着三五个妇女,等待雇主来选择。济南无此行业,老妈子是由亲友、熟人、同事、街邻等推荐而来,大半来自济南周边乡下。黄河北、东乡一带尤多,盖老妈子互荐,她们离家不过五六十里路。也有少数老妈子是城里的贫民之妇,与雇主多少有点沾亲带故关系。若不知根知底,谁也不愿雇城里女佣,担心偷空回家,耽误使唤;或将吃食等物偷掖藏拿往外“鼓捣”。
  老妈子多为已婚妇女,从年龄说,自三十岁上下到五十多岁,甚至还有六十来岁的。老妈子的工作是做饭、洗衣裳、做针线、收拾屋子、上街买菜、招待来客、送小少爷上学堂……家务粗活细活都得干。尤为重要的是,她们的脾气须温和耐心,这样才能长久干下去。雇主是“顺毛驴儿”,那种“死牛筋”脾气可干不来这活。我也见过乡下的“别扭娘们儿”来当老妈子,或不通人情世故不圆滑,或太自私,或像“快嘴李翠莲”,主人说一句她有十句等着……没多久就“老虎闻鼻烟——吹了”。事后女主人会跟推荐人悻悻地说:“我不是请个姑奶奶来怄气的!”
  当老妈子很是忙碌,一天难得空闲。譬如说,天刚亮就要起来,倒尿盆夜壶、扫地、擦桌子、洗茶碗,冬天生炉子,提上暖水瓶到街头小茶馆买开水,顺便买回烧饼油条之类的早点。随后叫醒小少爷,给他穿衣服、洗脸。这时主人夫妇也起床了,倒洗脸水,等他们吃早餐。若主人上头有年迈的老太爷或老太太,还得冲藕粉、蒸鸡蛋羹、泡上桃酥什么的。早饭后,送小少爷去学堂,回来洗衣服。差不多快十点,再按太太的吩咐,去买菜。回来让太太过了眼,报了账,该预备午饭了。又蒸干粮又炒菜,快中午接了小少爷回来,伺候着一家老小吃晌饭,收拾碗筷,将吃过的残汤剩菜端回厨房,这才轮上自己吃饭,有时所剩不多,还得泡块干粮凑合……晚上,家里如有牌局,更是累人,端茶点烟、上点心、削水果,不一而足。往往熬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清冷的小屋里,一盏油灯,两眼呆望,四壁幽幽,黑夜弥天。
  老妈子如此辛苦,一月得多少工钱?说来真是笑话,没有工钱。济南不同于北京的老妈儿、上海的娘姨,按讲好的条件,每月给3—5元(上世纪四十年代之前的标准)。在济南,老妈子除吃住外,一年之中只有过年、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给四个“节赏”,多者4元,少者2元。难道老妈子舍家撇业就图混个“起来倒下”,干巴巴的这点收入?其实,也不尽然,她们还有四种进钱的门道。
  买东西落点“底子钱”。即使买米、买菜、买煤,也要落六七分钱,视为当然,集腋成裘。主人心知肚明,不会说破。绝不像上海的主妇,查出娘姨揩油要质问,娘姨会泰然地说:“哪个娘姨不揩油,不揩油的事谁高兴做?一个月只拿你这点工钱,我们可也有小囡!”老济南不兴给人没面子,有一少不更事的少爷念了几天洋学堂,暑假里打发老妈子去芙蓉街买瓶钢笔水,落了点零钱,少爷觉察出来,以为不光彩,教育老妈子,没说两句,便遭到他母亲的呵斥。
  小康之家多有牌局,老妈子一直要伺候在侧,沏茶上烟,递热毛巾擦脸等,一场方城之战下来,赢者须给赏钱,大都不少于两毛钱。
  亲友之间,逢年过节,或大人生日、婴孩百日,要差老妈子去送礼,被送礼人家都要付“车钱”,乃成俗例。
  每年老妈子要回乡探亲一两次,走时主人除买上点心、挂面等礼品,还得给她点零用钱,最少1元。
  如果说一个老妈子零零碎碎每月最少有3元收入,那么3元钱能买些什么呢?自上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初期,尽管社会动荡,民生凋敝,物价波动不大。1元钱可折合铜元230大枚上下,3元合690大枚。当时一个芝麻烧饼卖3大枚,猪肉每斤32-35大枚。9毛钱可买一丈阴丹蓝士林布……老妈子在主人家有吃有住,把一年的节赏和零钱都攒起来,可以整年不花钱,干上几年,有二三百元存钱,不稀罕。有意思的是,主人偶尔“干了爪儿”还会向老妈子借个十块八块以应急。
  老妈子在一个主家呆二三十年者不乏其人。年纪大了也不愿回乡,主人也不再支使她,任她吃碗安逸茶饭。我见过一位“刘妈”,鹊山人,已年近七十,犹在主家,她儿子几次接她回家养老,本来说好,届时马车到来,必然变卦。主人也不忍心劝她,终殁于济南,其子只好扶柩回村。

本稿件所含文字、图片和音视频资料,版权均属齐鲁晚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授权不得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